Bird約了Sam喝杯咖啡，自從兩年前分手就沒再見過彼此。此刻從話筒傳來那獨特的捲舌音，卻熟悉得讓Sam像被酒精侵蝕過，耳垂自然憨熱起來。

她現在一定捲著電話線吧……。Sam傾倒陷溺沙發裡，闔上眼，兀自慢動作重播那存檔在腦海的畫面。

Bird只要拿起話筒就會情不自禁的用手指纏捲電話線，讓那纏綿捲曲的繩，藤蔓般的圈圈攀爬在她修長的手指間…。她喜歡帶許多不同樣式的戒指，紅黃藍綠的寶石，就像繁衍在指間豐碩的果實。

Sam想起自己吃了兩個月泡麵，餓到頭昏眼花買的那只綠寶石。他清楚記得Bird拆開包裝時驚喜的表情，還有那一夜每分每秒的觸感、氣味。

那只戒指，不知道還在不在。

「別鬧了～」從遙遠的那端，傳來Bird被搔癢時沸騰的笑聲，打亂了Sam緋色回憶。
他記得Bird怕癢，尤其怕人家用下巴尖兒磨蹭她大腿這一招。她身邊有人……是誰挑逗得她如此開懷？

Sam覺得身體灼熱起來，離開煎熬皮膚的沙發，在地毯上踱步。

「嗯…我不確定…。」
聽出Sam那思考中的拖延語調，Bird奮力推了一把。
「只是很久不見，想跟你喝杯咖啡而已，沒那麼難吧？」
「好吧，我挪一下時間，再給妳電話，妳號碼沒換吧？」



***


喝著第三杯咖啡，等習慣性遲到的Bird。她從來不是準時的候鳥。
然而換情人的習性倒挺像候鳥。一覺得冷，就飛向另一個溫暖的懷抱，毫不遲疑的，生怕凍死似的。

不知她有沒有變…還是一臉騙人下地獄的純真，還是習慣抿著兩片唇，像有細縫的貝殼那樣，僵持不肯說「對不起」。
還是愛玩腳踏兩條船的殘忍遊戲……。


Sam被一個迅速移動的影子打斷回憶。
玻璃外走過一個穿垮褲的男孩，露出他內褲鬆緊帶的Tommy字樣，以誇大的步幅威風凜凜的走過，卻沒發現後面口袋掛著未拆的吊牌，此刻也同樣神采飛揚的旋轉。


這一片玻璃讓內外兩個世界毫無隱瞞。


Sam開始後悔，後悔不該坐在這沒有隱私權的位子，這樣Bird會先看見自己…。這一後悔就漩渦那樣沒完沒了。
出門前不該忘記噴BOSS，不該穿太鮮豔的格子襯衫，不該吃太多零食肥了2公斤，不該還沒找到新女友就答應見面……。
也許這堆疊積木一樣的錯誤，都該歸咎於分手那天，根本不該故作瀟灑的說：「分手也還是朋友……」。

情急下他忘記透明的自己，對著玻璃撥弄一下亂髮，試著微笑看起來卻來是寂寞得嚇人……一副乏人問津的悶悶不樂，連眉頭深鎖的角落，都隱約可見塵封的蜘蛛網。
於是他拿起手機，連按數十下……放下，仍放不下荒心，又拾起，持續飛快對按鍵施壓。

Bird一臉就純真的闖入，迅速跌坐在舒適的藤椅上：「忙什麼？從外面就看你猛按手機。」
「沒什麼。」Sam心虛非常的喝了一口咖啡，一眼認出Bird指間那只綠寶石。
於是刻意把咖啡杯擺回原位的速度減緩，趁機若無其事的又偷窺了戒指兩次，才終於確定是自己貨比六家後買的那一只。

Sam躲不住竊喜活像天花疹子，很快從心底傳染到臉上。連端來水果聖代的服務生，都看得出這人異常開心。

「笑什麼？」
「沒有啊……見到妳很高興。」
「是喔……」

Bird沒什麼改變。依舊花錢如流水，仍然每個禮拜去沙龍保養，那嫩白的臉彷彿掐得出水。
還在原來那家外商公司上班，仍然不愛運動，愛吃甜食。走樓梯仍然常分心跌倒，所以小腿永遠有未癒的傷痕。

「說啊，現任馬子是哪一個呀？我認識嗎？」
Bird挖掘水果聖代仍不忘適時挖苦Sam。
「妳不認識，是網友……嗯，外縣市的。」
「是喔，說一下會死，裝神秘。」

Sam的手機又坐不住的在桌上跳動，是這30分鐘內的第五次。

「又來了，她盯得真緊，怕我把你拐跑嗎……真受不了…你跟她說，我會原封不動還她一個老公，別在電話騷擾啦！」Bird戲謔中有些微怒火在搖曳。

Sam看了一眼簡訊，眉眼笑意象滿出水的噴水池，流啊流……。

「等下我們要去新開的pub捧場，一起去吧？」
「我們？」
「有朋友會來接我。」
「朋友？……呃，不了，我還有事。」
「有事？我看是女朋友不准吧…找她一起來嘛！」
Sam乾澀的嘴角勉強擠出苦笑：「她怕吵」。


Bird坐上接送的黃色金龜車，Sam彎身跟駕駛座比自己年輕10歲，連襯衫都昂貴數倍的帥哥，打了個不親熱的招呼。從對方腦袋到車頂的距離推算，這傢伙起碼有175以上。
對方滿面笑意的伸出友善的手，Sam鬥牛般的緊握了那隻手數秒。

就在這數秒間。
胡亂紛飛的句子在Sam腦海裡拼貼……這些柔軟有力的手指，也愛撫過Bird的身體。

一陣禮貌的寒喧後，彼此隨口約定了一頓，永遠不可能實踐的餐敘。
「下次把可愛的簡訊小馬子帶來認識一下～～」Bird離去前探出車窗這樣喊著。
Sam猛力揮手，像小學生擦黑板那樣使勁的擦乾抹淨。

終於演完了，這一齣看似激情奔放，骨子裡卻涼了半截的戲。
Sam從口袋摸出手機，一一消除簡訊文字。

傳送：﹝今天中華對韓國幾比幾？﹞

接收：﹝５比２，我們贏！﹞
　　　﹝我沒看到，不知耶！﹞
　　　﹝今天是對韓國嗎？我以為是跟日本打說……﹞
　　　﹝帥爆了，全壘打兩支，５比２贏了！﹞
　　　﹝贏了！﹞


網友的激動文字在每個﹝刪除﹞命令下無言消失。最後一個簡訊Sam錯按成﹝編輯﹞，指間霓虹招牌反射的手機螢幕，不斷閃爍著筆畫複雜的﹝贏﹞。
她狼狽不堪，慌手腳的即刻消去這些文字。

找出B開頭那小小的四個英文字母組合，傻愣愣盯著，直到手心冒汗才按下刪除鍵。
畫面緊跟著跳出：﹝確定要刪除嗎？﹞
他心臟強烈震顫了一下，驚惶連手機都猜到他的猶豫不捨。

Sam閉上疲倦的眼，使勁按。


***


「怎麼，人家有女朋友了嗎？」帥哥旋轉著方向盤，瞟了一眼默不作聲的Bird。
「可惜，他看起來是痴情的典範呢。」
「開你的車啦，豬頭。」

車子在人潮流動的百貨公司前廣場停下。Bird推開車門，擠進後座的Holle Kitty和Dear Daniel玩偶中間。

「好慢喔，我等了好久。」一個茶色捲髮女孩鑽進前座助手席。
「塞車啊～」帥哥陪笑著邊幫她扣上安全帶，趁機吻了女孩的唇，引來她細碎的嬉笑聲。

Bird有些慍怒的別過頭，讓視線充滿車窗外的熱鬧聲色。她看見一個麻雀那樣喧嘩的女孩，正奮力揮舞短絀的手臂。

「Sam，這邊～」麻雀女孩喊叫。

Sam？

Bird心臟像敲鑼般狠狠震盪，她撐大眼眶盯著那女孩瞧。只見個滿頭雷鬼髮辮，搖擺著肩膀的背影迎向女還咧嘴猛笑的臉。
Bird受不了自己的錯亂荒繆，如同被搔癢那樣噗嗤笑出聲。

「什麼事那麼好笑？」前座的火熱情侶回頭。
「呵呵，沒事，走吧。」Bird想著，下回如果可以約Sam出來喝咖啡，再告訴他另一個Sam和麻雀的故事。

如果有機會的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