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今天下午抵達台南。 湯晨星插腰環視四周——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閃閃發光的傢具擺飾、透明得像不存在的玻璃窗……她銳利的雙眼挑剔地滑過每個細小的角落,完美主義的她,不容許有絲毫缺失存在,即使不是她心甘情願所做的事。 「李管家,到底還要我做什麼?」她不悅地嘀咕。 她不滿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 上午,她盡職地完成了地分內的工作;下午正打算上二樓的書房,把昨天看了一半的世界名著看完,不料,李碌卻派人把她叫去,並告訴她,馬上把「琴房」打掃乾淨! 他到底哪裡不滿意?「一塵不染」只能保守地形容這間琴房的乾淨程度,難道是要她……湯晨星惱怒的雙眼,不經意地掃過那架鋼琴,又迅地移回視線,牢盯著那架老舊笨重的鋼琴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珠溜地一轉,原本陰鬱的臉蛋,緩緩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兩個小時之後—— 湯晨星站直僵硬的身體,捶著酸痛的肩膀,滿意地望著自己的傑作——一架嶄新的鋼琴! 原本斑駁、歷經滄桑的痕跡,都在她的巧手加蠻力之下消失無蹤,只留下泛白的原木光澤;連象牙做的琴鍵上。原有的黃褐色漬垢也被她一併處理掉了。 她滿意地坐在琴椅上,手指輕巧地敲打潔白的琴鍵。以略帶沙啞的嗓音唱著:「Sol Mi Mi,Fa Re Re,Do Re Mi Fa Sol Sol,Sol MiMi,Fa Re Re……」 「你是誰?誰准你碰我的鋼琴?」突來的如雷吼聲,打斷了湯晨星原本輕鬆愉快的好心情。 她是誰?竟敢亂碰他的寶貝!杜聰文怒火沖沖地瞪視徐緩回頭、表情自如的短髮女孩。他不曾見過她,她怎麼會在這裡彈琴…… 忽然,他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低吼——「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它!你竟然在我的寶貝鋼琴上,彈這種幼稚、沒有水準的兒歌——小蜜蜂!」 湯晨星一聽,挑高一道秀氣的細眉,不以為然地凝視他——與社太太酷似的完美五官,並不顯得陰柔;配上他高傲的態度,倒有些像是希臘神祇的塑像。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我在問你話!」她輕忽的態度惹火了杜聰文。 湯晨星不理睬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合上琴蓋,將琴椅歸位後,才開口道:「我相信你小的時候,一定也唱過這首幼稚、沒有水準的兒歌。」 杜聰又一愣。隨後才意會,她的話是針對自己適才對「小蜜蜂」的評語。 他眉一擰,怨聲問——「你是誰?」 「我不是啞巴,也不是聾子。」這個人是吃了幾十噸的炸藥嗎?怎麼說話老是用吼的。 湯晨星反過身不想再理會他,自顧自地收拾打掃的工具。 她又答非所問,杜聰文惱怒地發現,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門,他從繃緊的牙關迸出聲音問——「你是新來的傭人?」他等了片刻,發現她根本不打算回答他,不由得大聲吼著——「該死的!快回答我的問題——」 「怎麼了?大少爺。你——」李碌聞聲匆匆跑來。 「她是誰?」杜聰文立刻打斷他的問話,高傲地瞄著湯晨星問。 李碌小心地回答——「大少爺,她是今年聖德育幼院新來的工讀生,叫湯晨星。」然後,他回過頭責問湯晨星——「你做了什麼事,讓大少爺這麼生氣?」 湯晨星聳聳肩,不想開口。 杜聰又一看更火了。「我從沒看過這樣傲慢無禮的傭人!」說完,他刻意以輕蔑不屑的眼光睥睨她。 「大少爺,你別生氣。晨星她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所以才會冒犯——」 「我知道他是誰!」湯晨星向來自認冷靜的個性,被杜聰文輕蔑的眼光給觸發了,她衝動地打斷管家的話。仰頭無懼地直視杜聰文說——「我知道你是誰。從你特『大』的吼聲、特『大』的脾氣,我就知道你是杜家的『大』少爺了!」 她大膽的言辭,差點嚇破李碌的膽。 在杜家,從沒有人敢這樣跟大少爺說話,連先生和太太都不曾這樣做過。因為,老夫人在世時,對這個杜家的長孫疼愛得不得了,向來是予取予求。而且還不准任何人違逆大少爺的意思,連先生、夫人都沒有權力管教大少爺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做下人們的。 湯晨星誰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個性最暴烈、跋扈的大少爺,這下慘了! 「晨星,你少說兩句,快向大少爺道歉!」李碌試著緩和兩人對立的情勢。 「不必,叫她立刻滾!」杜聰文態度傲慢地下令。 「你憑什麼叫我滾?」湯晨星不受威脅地反問,不給杜聰文發言的機會,她接著指指鋼琴對李碌說——「李管家,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好了。」話一說完,她輕巧地閃過呆立原地的兩人,逕自走出門去。 遭到前所未有的忽視,杜聰文快氣炸了,這個該死的湯晨星,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竟然就這樣走了!他心中的怒氣不斷沸騰,就在快爆發的前一剎那,他驀然察覺,他的鋼琴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他猛轉頭,定睛一看,立時發出一聲慘叫! 「我……我的寶貝,怎會變成這樣?」他奔過去輕撫著鋼琴的琴身,悲慼地自喃,猛然又回過頭,嚴厲地瞪著李碌——「是你讓她做的?」 可憐的李碌成了代罪羔羊。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關我的事,我沒叫她——」 只見李碌倉皇地急促否認。好半晌,才發現杜聰文早已移開視線,心疼地審視著自己的鋼琴了。 李碌隨著他繞著鋼琴轉圈。湯晨星竟然有辦法把鋼琴刷得如此「潔白」!李碌不禁佩服起她;杜聰文則是漲紅了臉,哀傷地望著鋼琴,嘴裡嘟嚷著—— 「哦,我可憐的寶貝!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你』!」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頭握緊拳頭。立誓般嘶吼著——「我絕不會放過她的!」 ☆ ☆ ☆ 第二天下午。 杜聰文心情鬱悶地踏進琴房,一眼又瞧見了那個叫湯晨星的傲慢女傭。 「你還沒走?」他明明已經告訴李碌,今天一定要把她趕走的。 湯晨星聽到他的話,只停頓一下又繼續拖地,想徹底忽視他。 杜聰文有了昨日的經驗,乾脆直接把管家叫來—— 「她為什麼還在這裡?我不是要你開除她了嗎?」 「我是想開除她,可是,晨星說,是先生自己答應讓育幼院派人來打工的,現在怎能出爾反爾?除非,先生親自去跟育幼院院長說,否則,她是不會離開的。大少爺。你也知道先生到東南亞去……」 杜聰文不耐煩地揮手——「好了、好了。竟然是這樣,就叫育幼院換個人來!就叫去年那個叫什麼依的來——」 「莊百依。」冷不防,湯晨星清冷的聲音插入。 杜聰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刻意不理會她,逕自吩咐李碌——「你立刻打電話給育幼院,叫那個什麼依的馬上過來——」 「她叫莊百依,不叫『什麼依的』。」湯晨星又打斷他,重複申明。 「你是故意跟我作對嗎?」杜聰文猛轉身對著湯晨星吼——「我問你時,你悶不吭聲;我不問你,你卻拚命打岔。」 「誰叫你淨問些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你還沒走?』,我要是走了,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湯晨星話鋒一轉,又說——「我認為,你不記得百依的名字,一直說:『那個叫什麼依的』,實在沒禮貌。」 「你看到了,她老是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教我怎麼忍受!我不管我爸跟育幼院有什麼約定,這個家只要有我,就沒有她!」杜聰文氣得跳腳,非要李碌立刻趕走湯晨星。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好意思了,看來,你得搬出去了,不到九月我絕不會離開這裡的。」 為了代替莊百依到杜家來打工,她放棄了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工讀機會,現在暑假都開始了,到哪裡再去找份薪水優厚的工作?哼!說什麼她也不會離開,她湯晨星可是從不做賠錢生意的。 這……這實在太過分了!這個小女傭簡直是鳩佔鵲巢!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家,竟敢開口趕他這個堂堂的社家大少爺走!好,她想留下來,他就讓她留下來!他會讓她知道厲害,讓她後悔賴在杜家不走。哼! 李碌還以為湯晨星這次完蛋了,心裡惱著該如何解決這個麻煩,卻被杜聰文接來下說的話給嚇得下巴直落胸前—— 「好,你不想走就算了。」杜聰文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樣意外的發展,讓李碌看傻了眼,過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那……那我……我叫阿桃跟晨星換工作,讓……阿桃來打掃這裡——」 「不必了。」杜聰文狀似輕鬆地走了。 李碌又是一愣。奇怪了!大少爺本來是很生氣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全變了?他納悶地搔搔自己的腦袋,看看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的湯晨星。她的運氣真好,這樣對大少爺都能平安無事!待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