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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詩人,旅行/徐國能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3.11.25  天氣:  心情:

◎徐國能



在我的印象中,詩人總是在旅行,無論是出於自願或非自願的理由,
他們總是親切地接觸了大地,帶著雨後的心情或披著風雪的簑衣走過人群也走過死蔭的幽谷,
將綠色的山崖水湄、藍色的晴天怒濤都化為隱喻的文字,留給後人解讀那依約的客途心事。
於是我們在春天便有了依依的楊柳,在秋天便有了寒山寺的夜鐘。
有時這些行旅的痕跡讓我們回首生命,產生哲學性的思考;有時則使我們變得抒情,
進而重新定義了身邊的一草一木,以及任何一段無聊的日子。

在山水金碧的南朝,謝靈運的遊山玩水純粹是失意貴族的牢騷,
永嘉的綠嶂、南亭的雲色,都成為他數落世界責備自己的材料。
在旅途中,他經常想起的是《老子》、《莊子》或《易經》裡面的訓誨,
痛苦讓他感慨自己不如一匹迷途的飛鳥,又讓他羨慕一棵水邊的蘭花。
在牡丹紅紫的唐代,詩人披上金甲走向炎風朔雪的沙漠,懷抱著酒興與夢想,卻又忍不住思鄉之情。
因此他們極容易在一支舞蹈中醉死,也極容易在弦月的笛聲幽咽裡哭泣,
而此時,長安的高樓或江南的深閨裡,也必然有著一位凝望月亮,不能成眠的素衣女子,
玲瓏著秋意一般的心事,想像她不能參與的人生,進乎遺憾旅程。


>>旅行,生活的陌生化


有的詩人幾乎一生都在行旅,他們替自己這種為生活所促迫的奔走起了一個放蕩且感傷名稱:「飄蓬」。

據說無根的蓬草是風吹到何處,它便落到何處,落到何處,再等下一陣的風起。於是青年杜甫告訴李白: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中年以後,杜甫再一次沉思自己沉痛的苦旅,忍不住喟歎:「飄蓬逾三年,回首肝肺熱」。
到了晚年,他已不是少年時不馴的白鷗,而是總沉緬於回憶的思歸人,昨日的繁華、功業與理想,
在他流落江湖的舟畔總是落英繽紛,「故國平居有所思」,於是我們也跟著一起進入了漫漫的回憶中。
宋朝的蘇軾一生也是停停走走,天涯海角,飛鴻雪泥,古老的江山與遲緩的黃昏,
詩人的杖與竿化為一行寂寞的詩,用燥筆乾墨寫在泛黃的紙上,那是早已隱沒於現代文明喧囂聲中的尊嚴情懷。

旅行是生活的陌生化,詩則是語言的陌生化。
透過空間轉移,習慣於日常的心思在不同景觀的刺激下於焉有了新的靈感,
而透過語言的變形與重構,詩所能帶來的則是對平凡事物的重新思索與重新定義。
詩和旅行成為可以互為喻體的意象,從生活中出發,進而重新詮釋生活:抒情或敘事,存在或寂滅。

在旅行中,「身分」所透顯的氣質是他對待世界的方法。
陳寅恪遊挪威,在北海舟中想起的是故鄉,賦詩曰:「忽憶江南黃篾舫,幾時歸去做遨遊」,
同樣是出國,少年國父到了檀香山,卻只見舟輪之奇滄海之大,想的也是西學科技,
少年孫文沒有寫下「大海悲湧深藍色,不答凡夫問太玄」之類韻語的雅興;
多年後,奔走二次革命的他來到台灣,住在現座落於台北車站旁的梅敷屋旅社,
日本店家大和宗吉捧上筆墨,他一揮而就的是「同仁」與「博愛」四個墨瀋淋漓的大字——
這完全顯示了他政治人的性格。其實梁啟超在民國前一年也從日本來到了台灣,他漫遊寶島之餘,寫下的是
「傳語王孫應好住,海隅景物勝中州」、「最是夕陽無限好,殘紅蒼莽接中原」等詩句,那真是十足的文人氣了。


>>踩過影子的行遊者


近代中國文人求學遊歷英倫者多,表現在文學上,徐志摩、錢鍾書一到劍橋一赴牛津,
但他們似乎都對那古老的學院寧靜的生活充滿了眷戀,寫下的都是詠歎的詩調。
啞行者(Silent Traveller,1903-1977)蔣彝在他的幾本畫記中,寫倫敦、寫牛津、寫愛丁堡,
文中情境幽默而閑雅,水墨插畫也極具個人風格的趣味,其中偶爾妝點的小詩,
更是展露了傳統文人所獨有的襟抱,題維多利亞女皇的村舍是:


  闢得幽園占晚涼,鐘華開過有餘香。

  百年豔跡空憑弔,茅舍亭亭伴夕陽。


而在愛丁堡動物園後山,他寫下的是:


  小坐崖石上,松風清我心。

  俯觀臨巨壑,碧海何其深?


雖說是異邦的古蹟風景,但已被蔣彝心中的王維或韋應物所占有,並融化成一片幽碧的唐式山水。
蔣彝說他自己是沉默的旅行者,但沉默並不代表無言,而是近於古典詩裡「忘言」的美感經驗,
或許真正的詩,都是為行旅所觸動,在沉默中所萌生的吧!

詩人的行旅,行旅的詩人,有時我們讀了那些詩以後,不免產生追蹤的遊興,
企圖在詩人走過的道路上重尋那番感動過詩人的風景,體驗能營造出美麗詩句的氛圍,
不過我們也都知道那是再徒然不過的事了。詩的誕生永遠是一個祕密,詩的答案也永遠需要一個人生的旅程才能完成——
我們怎能期待以粗淺的心,在這短短的幾步路途中,便能解答用恆或到達彼岸呢?

有時我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過光的樓房與闇的樹影,踩過別人的影子和明天便要離去的世界,
我感覺自己也像一個沉默的旅人,或是波特萊爾筆下的現代行遊者(flaneur),
車窗外偶然的清月,暫時在春光裡的滿園荒蕪,乃至於那些乾燥的標語潮濕的人群,星空與神祕奔馳的雲……
一切的存在經常都觸動了我,似乎在我的心底也產生了類似於詩的東西。
但我畢竟沒有寫出詩來,我只能相當素樸地記下它們,然後又簡單地遺忘。
詩人告訴我,等到有一天,我突然又想起了曾經行過的這些景這些物,那時我便可以真正解釋他們的意義與美,
並且明白世界試圖對我傾訴,卻從未說出的那些話語,縱使,那是破碎如風的。



●2009/11/25 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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