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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聶隱娘(上)轉貼
作者: albert 日期: 2012.10.06  天氣:  心情:

聶隱娘(上)



天才濛濛地透出曙光,大地還是一片沈寂,魏博將軍聶鋒就再也躺不住了。他翻身而起,卻驚動了睡於身側的聶夫人。只見她翻動了一下,就睜開了眼,聶鋒輕聲問:


「九娘,吵醒你了?」


聶夫人幽幽一嘆:


「我一夜沒睡。我知道,你也一夜沒睡。唉——


「唉——


聶鋒披衣坐在床沿,也長嘆了一口氣:


「五年了!九娘,隱兒失蹤五年了!每年到這一天,我就……唉!」


床內傳來輕輕的啜泣,他不知怎樣去安慰他的妻子;他知道,失女之痛,對她來說,是多麼沈重的痛苦;對他也是一樣啊。


「隱兒!」


他在心中低喚著,彷彿又看見他那獨生女隱娘的嬌憨笑容。他記得那麼清楚,那天,她穿著一套水紅錦緞的衣裳。烏亮的長髮,梳成兩個小丫髻。髻上,還繫著與衣裳同色的緞帶。那套衣裳是新做的;特地為了給他拜壽做的。


當粉妝玉琢的小隱娘由乳娘帶領著出現在堂前,一下就吸引了壽堂中所有賓客的視線,無不嘖嘖稱羡。


聶鋒無子,這人見人愛的獨生女,就成了他最大的安慰。小隱娘那麼落落大方地走到他們夫婦跟前,烏溜溜的眼睛,笑瞇成了半月形。那嬌脆的童音,勝於仙樂。沒人從旁教導,她卻那麼得體合宜,大大方方的盈盈下拜:


「女兒隱娘給爹、娘拜壽,叩祝爹娘福壽雙全,不老長春!」


這明慧可人的小姑娘,才立起身來,聶夫人早一把摟在懷中。母女二人神貌十分肖似,聶夫人早年本以美貌夙負盛名。如今雖入中年,朱顏猶駐,望之不過二十許人。尤其,適逢聶鋒三十五歲,賓客盈門。她也華服靚飾的出廳待客,竟使得各家女眷為之黯然失色。


望著嬌妻愛女,聶鋒在心中衡量,還是不免偏袒女兒。認為隱娘不但承繼了母親的美貌,更從自己承繼了一份將門之女的俊朗英氣。不由心中更是得意,撫鬚而笑。在賓客的逢迎讚美中陶然沈醉。


忽然,廳外傳來幾聲木魚脆響,回頭只見一位灰衣老尼當門而立。管家聶福氣急敗壞跟在後面追喊:


「喂,喂!你這個尼姑!告訴你化錢化米,自有門上給你。怎麼恁地無禮,直闖壽堂。聶將軍府,豈是容你隨意闖的……」


說著,已追至老尼身後。正待伸手抓她,眾人卻只見眼前一花,老尼已站在廳堂正中。而聶福卻似失足,跘跌在門檻外。口中一邊呻吟,一邊猶自嚷著:


「尼姑……不得擅闖……」


聶鋒濃眉一皺,先斥聶福:


「不得無禮,還不下去。」


一面打量著老尼,只見她手中木魚聲聲,未曾中斷,仍自敲著。瘦削的面容,全無出家人慈和之態,倒像凝結著一片秋霜。目光如電,逡巡在小隱娘身上。可怪的是,隱娘竟然毫無懼意,竟迎上她的目光,甜笑如故。


聶鋒見她來得突兀,恐怕有些來歷。且賓客滿堂,不便發作。站起身來,抱拳一揖:


「僕豎無知,冒犯師太,師太海涵。但不知,師太枉顧寒舍,有何見教。」


「阿彌陀佛,貧尼前來一則拜壽,二來化緣。」


原來是藉拜壽之名化緣,聶鋒鬆了一口氣,笑道:


「不敢當師太拜壽。但不知師太化米、化錢?」


「我佛慈悲,貧尼一不化米,二不化錢。」


不僅聶鋒,連一堂賓客全疑惑了;出家人化緣,不過錢和米,她都不要,卻要什麼?聶鋒不禁問:


「一不化米,二不化錢,師太要化何物。」


「明珠!」


此言一出,群情大嘩,早有人挺身罵道:


「天下豈有化明珠的出家人,分明是訛詐……」


一言未了,只見老尼身形未動,那人已張口結舌,僵立當地。分明已被老尼用什麼手法制住了。只見那老尼神色不變,沈聲道:


「貧尼豈是貪財之輩!貧尼所化的明珠,並非凡俗明珠;」


她語音一頓,雙目盯住隱娘。聶鋒心中一凜,方待出言,那老尼已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指,指著隱娘,道:


「貧尼要化的,乃是將軍的掌上明珠!」


在坐賓客無不變色,聶夫人緊摟住隱娘。彷彿只要稍一鬆手,隱娘就會消失了一般,顫聲問:


「師太要隱娘做什麼?」


「貧尼一身藝業,苦無傳人。要小娘子隨我學藝!」


「可是,我夫婦膝下僅此一女……」


聶鋒早已按捺不住,怒道:


「九娘,和她囉嗦什麼?化不化在她,允不允在我!我聶鋒豈能把女兒給她!來人哪!把這瘋尼姑給我揈出去!」


賓客中,也早有聞言氣憤填膺的,七嘴八舌:


「老尼姑!你可是未曾打聽清楚聶府是何等人家,便來胡言亂語……」


「識相的快走,聶將軍一怒,只怕你死無葬身之地!那時你就悔之晚也!」


老尼目中精光暴射,冷然道:


「貧尼決定要聶家小娘子為徒,你們就算把她藏在銅櫥鐵櫃裏,貧尼也能把她偷走!且留下這木魚為訂!」


說罷,宛如一道灰煙,就失了蹤影。原先站立處,只留下一個木魚,腥紅如血滴。聶鋒臉色鐵青,喝道:


「把木魚給我扔出去!」


一個軍士隨意伸手去拾,忽然面色一變,改用雙手去搬,竟然分毫不動。


聶鋒見狀,疾步向前,伸出手去推。饒是他天生膂力過人,也不過把木魚推動了幾寸。那木魚不知何物所製,竟然重逾數百斤。


眾賓客見狀,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面面相覷,都楞住了。一時鴉雀無聲,只有聶夫人抱著隱娘啜泣。好好一場熱鬧歡樂的壽宴,就被這突然事件攪亂了。


聶鋒強笑抱拳:


「各位親友盛情,來賀賤辰。本當準備幾杯薄酒,與各位共圖一醉。怎料此事突發,那老尼來意不善,恐怕不能善了。聶某不敢牽累各位,在此先謝失禮之罪,各位請回吧!」


主人家中忽遭橫來之變,且又如此說了,賓客自然也只能口中不著邊際安慰幾句,向主人告辭。有那膽小怕事的,更忙不迭的奪門而去。片時之間,若大廳堂,竟除了聶家主僕數人外,全走光了。只剩下地上木魚,像閃著詭異的血樣紅光。原來喜氣洋洋的廳堂,布置未改,這時氣氛卻只覺肅殺,毫無喜樂了。連正中高燒的紅色壽燭,發光的光焰,也只令人感覺慘淡了。聶夫人早哭得肝腸俱斷,聶將軍長嘆一聲:


「九娘!你別哭呀!那老尼說道,要偷隱兒,自現在起,你我夫婦與隱兒片刻不離,晚上,讓她與你同睡,我坐守床前,房子四周院中,再派上幾十個軍士守夜,想來她也偷不去。」


當夜,果然是聶夫人攜女同床而睡,聶將軍親自仗劍守在床前。桌上燭火輝輝耀耀,散出一片光影。他人面向著床,嚴陣以待。只見小女兒無知,早已睡熟。妻子卻再三反側,一手緊攬女兒,不時警醒。先看女兒無恙,又見夫君仗劍守衛,才又合上眼目。終於,似也朦朧睡去。


一更……二更……三更……長夜漫漫似永無盡頭,卻也熬過了三更。桌上的燭淚,已積至近寸……


四更,聶鋒輕嘆一聲,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正想著,忽然,燭光無端一暗。他還未及應變,只覺黑煙一掠,燭又復明。只聽床上聶夫人哭喊:


「隱兒!隱兒!」


隱娘就此失蹤,留在廳上的木魚,也不見了。



五年了,聶鋒也曾派人到處打聽,卻全無消息。自此,每逢聶鋒生日,總勾起他夫婦心中隱痛,就格外傷感。


那一年,他三十五歲。五年來,他一直沒再過過生日。今年四十初度,朋友同僚都吵著要給他作壽;畢竟,失女之痛,唯有他才刻骨銘心。對不相干的人,總是容易淡忘的。他們甚至認為,這是幫助他自失女之痛中振作的方式呢!


強作歡顏,聶鋒在掃除了長久以來的灰黯,布置得喜氣洋洋的廳堂上,接待著賓客。沒誰明提五年前的事,但,他仍看到不少人交頭接耳,暗暗指點當年那年老尼姑留下木魚的所在。對他們來說,這只是一則「故事」吧?對他……


他也不由把目光向那兒投注。彷彿,又看到那腥紅如血的木魚……


不,不是木魚,是一雙大紅色的小蠻靴。他一怔,抬起頭來,只見是一個一身紅衣的少女。有些眼熟,卻不知何處見過,也不知她是怎麼進來的。


少女貌如春花,卻帶著逼人的英氣。站在那兒,若有所思。他上前抱拳:


「這位姑娘……」


一語未了,他怔住了;姑娘眉心正中,有一顆紅痣,那正是隱娘的一個認記。一怔之間,紅衣少女已盈盈下拜:


「女兒隱娘,給爹爹拜壽……」


隱娘!她真的是隱娘!一下,壽堂中鴉沒鵲靜。一聲分不出是哭是笑的呼喚,劃破了沈寂:


「隱兒!」


是另一端接待女眷的聶夫人。聶夫人聽聶鋒出言詢問,一回頭,就認出了隱娘。但,她怕這是夢,她不敢出聲呼喚;五年來,多少次她在夢中見到隱娘,卻又在自己的呼喚中驚醒。她不敢呼喚了,但,她又怎忍得住……


「女兒拜見母親。」


在聶夫人撲到跟前,隱娘又盈盈行禮。聶夫人伸張的雙臂,卻停在半空中。不錯,這是隱娘。可是,一種陌生的感覺,使她不敢去擁抱她朝思暮念的女兒。這是她的女兒嗎?隱娘若是回來,該像乳燕投懷般的投向她。而這個「隱娘」……她說不出那兒不對,只是,在她思念中,隱娘是好貼心,好親近。如今,隱娘站在她面前了,她卻覺得好陌生、好遙遠……


回過神來的賓客,紛紛賀喜。聶鋒夫婦也笑容滿面地攜著女兒的手,周旋酬應。賓客七嘴八舌,詢問隱娘這些年的際遇。隱娘含混說道:


「那老尼,把我帶到一座廟宇中,告訴我,我有五年的佛緣,又與她有師徒之分,因此才把我帶走,要我拜她為師。在那兒,每日也不過誦經念佛而已。前幾天,她說,我佛緣已滿。又說,父親四十大壽將屆,該當回來拜壽。方才,師父送我到門口,說:『告訴你爹爹,我把女兒還他了。』說完,她就走了。」


「看來,這老尼也不是壞人。」


「要聶姑娘做徒兒,也可以好好講,手段未免失當。」


「聶將軍今日可算雙喜臨門,我們借花獻佛,藉壽酒賀骨肉團圓,要好好暢飲幾杯。」


……


過了幾天,激動的心情,漸次平復。聶鋒夫婦鄭重的把女兒召到面前仔細盤問。聶鋒嘆道:


「隱兒,一別五年,你也長大了!這五年,爹娘如何啼哭思念,且不說他。但你說,跟隨老尼五年,只是唸經誦佛,為父卻不能盡信。那時人多,也不便追問。如今,你總該說實話才是,不可隱瞞。」


隱娘在父親逼視下,緩緩說出了原委……



那老尼一手挾著隱娘,一路飛馳,也不知走了多少里程。到天快亮了,才到達一個陡峭岩壁間的大石穴中。


石穴很大,可以容數人居住。但地方卻在荒山險嶺間,四周除了峭壁,就是榛莽松蘿,絕無人跡。


那兒,在隱娘之先,已有兩個十歲上下的女孩了。她們容貌婉麗清秀,卻身負奇技。在陡峭的山壁間,來去自如,像猿猴般靈巧矯捷。隱娘看得目瞪口呆,連遠離父母的恐懼都忘了。老尼問她:


「想不想學?」


隱娘點點頭。老尼從身上掏出一個玉瓶,倒出一顆紅色藥丸,遞給她,說:


「想學,就吃下去。」


隱娘吃了,只覺滿口生津,一縷熱流,直達丹田。老尼見她服了藥,遞給她一口兩尺長的寶劍,指著在峭壁上奔逐的女孩,說:


「去!追她們去!」


隱娘有些遲疑,卻不敢不聽老尼的話,提劍追去。發現自己奔逐起來,也輕捷異常。及至山巖邊,心中猶豫。聽老尼喝道:


「提氣往上跳!」


隱娘依言提身縱跳,竟身輕如燕的飛騰而起。攀緣於山岩峭壁間,也絲毫不覺吃力,很快就追上了那兩個女孩。女孩向她一笑,又猱身飛越山嶺,她如影隨形的追去。


就這樣,她隨著老尼和兩位師姐在這石穴中居住,不食人間煙火。渴則掬飲山泉溪水,飢則摘食松實野果。一年之後,她已身輕如風。老尼一聲令下,搏刺山岩峭壁間群居的猿猴,任牠們如何輕俏飛騰,都難逃劍下,百無一失。


兩年後,搏刺的對象,改為兇猛的虎豹。她也都能順利的把牠們的頭斬於劍下。


第三年,老尼教她飛行之術,訓練她搏刺空中的鷹隼猛禽。熟練之後,把劍身縮短五寸。一劍刺去,鷹隼竟在毫不覺察間,便已落地。


到了第四年,老尼命那兩個女孩留守山穴,把隱娘帶到一座城市中。


隱娘山居四年,這還是第一次回到人群中。在行人熙來攘往的街道上,老尼指著一個人,數落這個人的罪狀,都是喪天害理的事情。然後,她遞給隱娘一把羊角匕首:


「去!砍了他的頭,再回到客棧來見我。行動要乾淨俐落,不能驚動了路人。你定心放膽去做,殺人,跟刺殺飛鳥一樣,是輕而易舉的事。」


隱娘受命,就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之上,把這人殺了。用不透水的油布袋裝了他的首級,從容而退。而滿街的人,只見這人忽然倒下,頭不見了,竟沒有人看到隱娘這迅捷如一陣輕煙的身影。隱娘從容提著人頭,回到師徒二人投宿的客棧。老尼姑驗明人頭無誤,倒了一些藥粉在人頭上。瞬時之間,頭骨毛髮全化成了水。


到了第五年,老尼姑又吩咐隱娘:


「某一個位高權重的朝官,倚仗權勢,陷害了無數忠良。你晚上到他家去,取了他的頭來。」


隱娘奉命去了,到深夜才帶了人頭回來。老尼姑大怒,詰問:


「一件這麼容易的小事,你竟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辦好,到現在才回來!是何緣故?」


隱娘連忙跪下認罪道歉,囁嚅解釋:


「那個人,正在逗弄一個小孩。小孩長得十分可愛,我怕小孩受到驚嚇,不忍心當著小孩的面殺他,所以……」


老尼姑嚴峻的說:


「殺這種人,不能心存仁慈。以後遇到這樣的情形,先把孩子了斷,再殺了他!」


隱娘心裡不以為然,又不敢爭辯,只無言俯地叩頭。


老尼姑沈默了一會兒,緩和了怒色,道:


「你跟了我五年,技藝已成,也該是送你回去的時候了。」


隱娘以為是因犯了過失,逐出師門。惶恐請罪,懇求老尼姑收回成命。老尼姑露出難得一見的慈藹神色:


「隱娘!為師與你只有五年的師徒之份。如今,師徒之份,緣盡於此。你父母苦苦思念,你也該回去,盡一盡孝道了。」


老尼姑雖然一向冷厲嚴肅,令人敬畏。但,畢竟五年來,朝夕相處,難免日久情生。隱娘離家時,年齡稚幼。對父母的印象,已漸淡薄,反而對老尼姑依依難捨。聽老尼姑說師徒緣盡,一時感傷,竟落下淚來。老尼嘆道:


「癡兒!癡兒!一念情生,便結後緣。但,這是二十年後的事了,如今,你還是先回家去吧。」


隱娘聽說,還有後緣,才破涕為笑。老尼姑命她向前,取出一把小小的匕首,道:


「我將這一把匕首,藏在你腦後。不會對你有所傷害,你要用時,探手抽出就行。」


隨即就把匕首插入她腦後,她能有所感覺,卻不痛不癢。心念一動,即可抽出。平常,用手去摸,也沒有異狀,自外表,更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她拜謝了老尼姑,老尼姑攜著她的手向外走。像一陣風,越過了無數州郡。及至天明,已到達魏博地界。老尼姑把她送到她家門外,只見門前,懸燈結彩。人役賀客進進出出,熱鬧非常。老尼姑鬆開她的手:


「今日是令尊的四十大慶,你進去給他拜壽吧!告訴他,我以這一份壽禮,補報他五年的失女之痛。」


隱娘下跪拜別,只聽到耳邊老尼姑道:


「二十年後,自當再見。」


她抬頭,已失去老尼蹤影……



聽著隱娘娓娓敘述,聶鋒卻不禁心中寒慄;他失去一個明慧嬌柔的女兒,得回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


前兩天,才傳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一位當朝大僚,被人夤夜之間,割去首級。那一夜,不僅巡更守夜的護院無所覺查,連院中數頭獒犬,也不曾驚吠。這一無頭公案,震驚朝廷。各方更是草木皆兵,紛紛揣測,而莫衷一是。他做夢也想不到,下手的人,竟是隱娘,他的女兒。


他不敢多說什麼了,對這個女兒,他已無法,也不敢如昔日般的疼愛、嬌寵。甚至,他不知如何去對待這樣一個「可怕」的女兒。


做母親的,反應不同。不管隱娘變成什麼樣,她,只知道,這是她的女兒,失而復得的女兒!隱娘表現的生疏冷淡,澆不熄她的愛女之心。見聶鋒在隱娘回來後,一直淡淡的,沒有一個父親對久違膝下,失而復得的女兒應有的親昵憐愛。使她異常不滿。


不僅如此,他自隱娘回來後,一反往常的豪邁軒朗,常常深鎖愁眉,長吁短嘆,似有滿腹心事。


「唉——


深夜回房,聶鋒沒有寬衣就寢。怔忡的坐在燈前,又嘆了一口氣。


九娘忍不住了,怨憤的問:


「好端端的,又嘆什麼氣?郎君,有句話,我一直憋在心裏;好像你並不希望隱兒回來,是不是?」


「我怎麼會不希望隱兒回來?她是我們獨生女兒呀!」


聶鋒強笑。九娘道:


「自她回來,就沒見你露出一點歡悅之色。成日價,不是長吁,就是短嘆。咱們思念了五年,才重新得回來的女兒呀!你卻彷彿一點也不疼她……」


說著,抽噎著哭了起來。聶鋒半晌無言,久久才說:


「她如今長大了,還能像以前那樣抱著親著?再說,一隔五年,她,不也有些生疏客氣嗎?」


這事實,九娘也感覺隱娘雖仍然一口一聲喊她「娘」,卻似乎盡禮而已,並不貼心。但,她認為這是五年疏隔所致,如今正該努力彌補。聶鋒的態度,卻是使疏隔冷淡的情況加重,因此,她脫口而出:


「生疏客氣?郎君!你根本在避著她,躲著她呀!」


聶鋒神色一震,九娘一言道破了他潛意識中的反應;甚至,他自己都不願面對的真情。他沈默良久,黯然點頭:


「九娘,你說得對!我是避著她,躲著她,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慘然一笑,卻比哭還難看:


「她在形貌上,還是隱兒。骨子裏呢?五年,那老尼姑已經把她造成了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殺手!說實話,我看著她,全身就寒森森地。我是避她、躲她,因為……我怕她!」


他說著,眼中沁出了淚。九娘聞言,忙道:


「郎君!那時,她是在老尼姑淫威之下,如今,她回來了,不會……」


聶鋒打斷了她的話:


「不會?九娘,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自她回來,每隔幾天,就有一件無頭案在方圓百里內發生。手法,和她說刺殺那朝廷重臣的方式一樣;人不驚、犬不吠,而受害者失了首級!」


九娘愕然張著口。久久,抗拒似的:


「不……這也不能認定是隱兒。」


聶鋒嘆口氣:


「難道我不希望不是她?為了查明此事,我特別命侍候她的小青、小紅兩個丫頭暗暗留心……她們說,隱兒常在半夜時,不在床上。而,第二天,總有無頭命案傳出……你若不信,問問她們去。」


九娘兩手冰冷,夫婦兩人,相對躊躇無計。他們既不敢聲張,也不敢探詢。



轉眼,隱娘已到及笄之年。不少有財有勢的人家,登門求娶隱娘為妻,都遭聶鋒婉拒。實在說,他那敢擅自為隱娘作主?隱娘早在第一次有人上門提親時,就表明了態度:


「爹娘不要為女兒婚姻之事操心。姻緣天定,與我有緣之人來了,女兒自會稟告爹娘作主。其他人上門提親,一概休提!」


望著她那嬌美中蘊著冷厲的面容,聶鋒夫婦那敢多言?在不能明說,又必須拒絕的兩難中,他們倒希望隱娘口中的有緣人,早日來到,以解決這一種心理上的桎梏和壓力。


一天,天氣晴和。寡言少笑的隱娘,忽然翩然自妝樓上下來,走過庭院。庭院的一角,有一個粗壯憨實的少年,正在磨鏡。隱娘駐足片刻,請出了父母;這是自她返家,第一次主動和父母談話。她在給聶鋒夫婦見禮後,直截了當說道:


「與女兒有姻緣之份的人來了。」


聶鋒夫婦左顧右盼,廳中並沒有來提親的人。問:


「人在何處?」


聶隱娘手向窗外一指:


「便是那磨鏡的少年。」


聶鋒一見,為之氣咽;多少達官貴人,王孫公子前來提親,都被他婉拒了。只道隱娘既如此不凡,所匹配的,也該是劍仙俠士一流的人物。豈知……


九娘看看磨鏡少年,又看看隱娘,吶吶問:


「隱兒,他……你沒弄錯嗎?」


隱娘淡淡道:


「沒錯,他就是將要做我丈夫的人。」


九娘還想說什麼,聶鋒攔住,慘笑:


「九娘,這是她的命,也是我們的命。我們……認了吧!」


聶將軍的千金小姐,降尊紓貴下嫁了一個除了磨鏡,一無所能的憨小子!令所有的人,尤其求婚未遂的人騰為笑柄。聶鋒夫婦更覺羞窘得無地自容。給了隱娘一筆豐厚的嫁資,令他們出府另住。


隱娘自己坦然自若,不以為異。夫婦兩人,雖不匹配,卻也相安無事。


一日,他們夫婦雙雙外出,行經街頭。有個富貴人家出身的浮華少年,以為隱娘嬌弱可欺,她丈夫又是粗笨的小人物,竟當街輕薄調笑:


「小娘子!我看你跟著他,有如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不如……」


不料一言未了,也未見隱娘動手,他兩頰已高高腫起,滿口牙齒盡皆脫落。一身華服,更成碎片,幾難遮體。


跟隨他的家下人等,與滿街路人,都為之驚駭。隱娘卻恍若未見,笑吟吟偕夫離去。由此,無人再敢招惹她。妖異之名,卻不逕而走。


聶鋒自然也聞知此事,對這個身負絕技,殺人於無形的女兒,他恐懼憂疑的擔著心事;不知何時,他會遭她牽累。又憂懼隱娘殺孽太重;本來指望她招贅,以承繼聶家香煙。如今看來,幸好沒有;那樣的話,還恐怕未來禍延子孫。總而言之,是聶門不幸……


如此情況之下,聶鋒悒鬱成疾。不多幾年,一病不起。不久,九娘也隨之棄世了。聶鋒,本在魏博節度使田季安麾下。田季安心懷野心,多方羅致奇能異士,為他效力。聽說隱娘身懷絕技,命人攜金帛厚禮,聘隱娘夫婦為左右吏。喪父之後,隱娘夫婦不善經營,坐吃山空,又無所投奔。也就順水推舟,投效了田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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