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充滿著九個太陽的夏天!
宋心慧背著個大背包,滿頭大汗,神色焦慮的在台南的火車站裡走來又走去,因為她不單是把要回家的火車票給搞丟了,就連『錢包』也不見了,這下子事情可大條了!
她揪著黏在腦袋瓜子上的頭髮,懊惱的大叫:「噢,怎麼辦呢?」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了,她摸摸口袋裡僅剩的八十三元,簡直都快要休克了!
沒辦法了,她決定找個『好心人』!
因為宋朝詩人黃山谷的竹訪詞中有說:『浮雲一百八盤縈,落日四十九渡明;鬼門關外莫言遠,四海一家皆兄弟!』於是,她站在月台上,目光開始搜尋著這個能把她當兄弟姐妹的黃山谷。
找了許久,眼看著往北上的火車進站了就要開了,還是找不到四海一家的兄弟,她的一顆心臟急得都快要跳出來了。
突然,一個人拍拍她的肩膀,一回頭,她看見了一個男生,長得白白淨淨的,咧著一口白牙,「妳是不是叫宋心慧?」
宋心慧楞楞的看著他,用著不太確定的口吻說:「對不起,我認識你嗎?」
那男生無所謂式的聳動著肩,說:「妳可能不認識我,但是宋震肯定認識我!」
「哥?」她疑惑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他穿著白短衫,牛仔褲,濃密的頭髮,整齊而漂亮,一對炯炯的眼睛,有點酷酷的!
「你....你是哥的.....」她思索著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是妳哥的同學!」
「我哥的同學?」
她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來都是宜蘭人。一個『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念頭就這麼容易的閃在她的腦海裡,她興奮的又簡直要休克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決定用『燒了八輩子的好香』來形容自己的好運氣。
於是,她二話不說的就拉起那個男生,急速的跳上了一班已經微微啟動了的列車。
「真是好險極了!」靠在車門邊,宋心慧喘著氣,直拍著胸脯說:「還好遇見你,不然我就慘了!」
她一抬頭便和那男生一雙好奇和不解的眼睛望個正著,心裡頭這才想起自己的這個舉動實在太過唐突了,實在有點兒的損了她淑女的形象。
她咧著嘴傻笑著:「喂,我跟你說可是你不能笑我,如果你一定要笑我呢,請你記得不要笑得太大聲,因為我覺得很丟人。喂,我跟你說喔,我把我的車票.....」她一邊把背包從背上拿了下來放在腳邊,一邊開始訴說著她如何的先把火車票和錢包弄丟後,一路尋找實踐國父世界大同的凱子的事情,滔滔不絕的足足說了十來分鐘之久後才停了下來。
她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著,說:「喂,我跟你說,你放心,等我回到了家,我一定會叫我哥把錢還給你的!」
他靜默半晌,十分的詫異的望著她。
他覺得他眼前的這女孩有點怪怪的。她的神經有問題嗎?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她憑什麼認為他會借她錢回家?而他又活脫地像個就該是有錢能讓她回家的人嗎?
想到了『錢』,他猛地一楞,說:「妳家住哪裡?」
她一聽,也楞了一下,「你怎麼會問這種問題?你不是我哥的同學嗎?」
「我跟宋震是同學沒錯,但是,問題是我住在宜蘭,那妳呢?」
「你在開什麼玩笑呢?」她一副大驚小怪的說:「你和我哥既是同學,理所當然的是同一所學校的,那麼,你住宜蘭,我當然也住宜蘭囉!」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用著很有興味的眼光望著她,眼睛裡閃著一抹嘲謔的光芒,他說:
「妳確定妳是要回宜蘭嗎?」
「當然了!」她十分肯定的說。
「那麼....」他指指車外說:「火車進站了,妳要不要先看看外面,再來決定妳到底是要回哪裡去?」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了出去,噢!差一點沒有昏倒!
天哪,是岡山,不是嘉義.....這.....她上錯車了,連帶的,她竟也讓他上錯車了!
她驚恐的回頭望著他,他們彼此瞪視了幾秒鐘,然後,很有默氣的,一口氣的,衝下了車!
驚魂未定,忽然,她竟連連的驚聲尖叫,整個人跟著緊緊的追著已經就快要駛離月台的列車,氣急敗壞的叫著:「我的包包?我的包包?喂,我的包....」
原來,她把背包落在火車上了!
「怎麼辦?我的背包!」
望著遠遠的火車,十分沮喪的她,就蹲在地上,喃喃地的唸著:「這下子衣服沒了,襪子沒了,牙刷沒了,牙膏沒了,筆記本沒了,筆也沒了,連夏令營的照片都沒了,都沒了,乾乾淨淨的!」她把手伸進了口袋裡,抓出了一堆零錢,嘟著一張嘴,嘆了口氣,「我就只剩下你們了,八十三塊!」
突然,一個影子在她的眼前遮了下來,她抬起頭來,看見了他,他正微笑的看著她,突然,她發現他的眸子黑得發亮!
「你還有我啊!」他說!
她望著他,粉感動的呢!眼淚差一點就掉下來!
她紅著眼眶,站了起來,深怕他會反悔似的,認認真真的對著他說:「喂,你一定一定一定不能丟下我,拜託!」
她這招『動之以情』果然有效,才十八歲的他,一頭便栽進了『英雄救美』的陷阱裡。當然了,他算得上是英雄,因為他面寬額高,濃眉大眼,有著一七八的好身材。
他笑了,拍拍她的肩膀,她就算是承諾了,一向樂觀天命的過火的她,又笑得很高興了,那種天真的笑容,就彷彿丟錢丟背包都沒發生過似的。
於是,他們坐在月台上,開始認真的算起他們到底有多少財產!他有五百三十元,而她只有八十三元,所以他們總共有六百一十三元!
他盤算一會兒,對著她說:「我們要先坐火車到台北,然後再坐公車回宜蘭,我想......我想...」他認真的望著她說:「我們只剩下百元不到了,所以,我想我們的晚餐可能要省一點了!」
天哪!她對他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因為他居然可以把『錢』算得這麼的清楚!不像她,老是迷迷糊糊的,不是丟這個就是忘那個的。這次自己來台南參加夏令營,還是她求了又求再求的,媽媽才答應她來的,臨走前還千交待萬交待不要把行李弄丟了不要把錢弄丟了,當時的她還是拍著胸脯保證過的。沒想到,她還是丟了錢,也丟了行李!
見她半天不說話,他輕輕撞了她一下手臂膀。
「想什麼?」他問。
「想我們家的媽祖!」她說:「喂,我跟你說我們家的那個媽祖廟裡的媽祖真得很靈耶!」她張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兩道眉聳動著,一看就是很賊賊的,「我來台南之前有去媽祖廟拜拜,我媽幫我求了一支好籤,籤詩中說我會有貴人相助喔!」
「貴人?」他的眼皮動了一下,笑說:「那個貴人該不會就是我吧?」
她大笑,把眼睛瞇了一條線,「對啊,真準,就是你,沒錯!」
他聽著笑嘆著說:「妳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能當我是貴人?你不怕我把妳賣掉嗎?」
她把兩道眉往中間擠啊擠的,嘴角微微上揚,「妳賣不掉我的!因為我媽說我天生下來就是來丟東西的,所以啊,就算是倒貼了送人家都沒人要,所以啊,你放心好了,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會要我這麼一個賠錢貨的。」她又把一對眉又擠啊擠的,笑得露出二顆小小的虎牙。
李漢文大為驚愕的望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會用『賠錢貨』這三個字來形容自己的,而她,這個面貌絞好,身材也出落的玲瓏有致的小女生,居然就用了這個形容詞?
當下,他絕對相信他那把子兄弟宋震和她,的的確確是親兄妹,一點都不用懷疑他們之間有人會是被偷抱來的,而且,這『活潑開朗』啊,身為妹妹的她,可是青出藍而更甚於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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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南到台北,四個小時半,沒有位子,人多的不得了,李漢文帶著宋心慧就擠在五車走道上的一個小小角落。閒來無事,他們只能串串門子了。還好門子串得不錯,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一些五四三的小道消息。例如:他高三,她高二;他要考大學,她也要考大學;他喜歡NBA,她喜歡火箭隊;他喜歡惡漢巴克里的光明正大擺兇,,她覺得郵差馬龍老是使小手段很沒品;他說東邪西毒,她說華山論劍;他喜歡文竹,因為它頂天立地,她不喜歡文竹,因為頂天立地對她來說偉大的遙遠,她喜歡太陽花,因為它燦爛而且美麗。
當然了,兩個少男少女總免不了要談論一些『火線話題』:
李漢文說他的女友銘是:『髮不在長,馬尾就行;愛不在濃,溫柔則靈;點心做得精,情話說得勤,體貼且窩心;可以腰纖細,掌中輕,無嘮叨之亂耳,情似深海雋,貌略織女美。』
宋心慧不甘勢弱的也說了她的男友銘:『個不在高,百八就行;情不在深,浪漫則靈;情書寫得精,禮物送得勤,能唱會彈琴,有車且多金;可以任差遣,情似深海雋,貌比牛郎俊。』
「天哪,妳的條件太苛刻了!」李漢文不以為然,「難怪有人說:『男生跟女生之所以會有戰爭,是因為男生愛女生,但是女生愛得卻是一個僕人。』」
「你們男生的條件才苛呢!」她搖著頭,「又要漂亮又要溫柔又要會做家事,天哪!簡直膚淺!」
「那絕不是膚淺,因為一個女生若不夠美麗溫柔,男生是不會提起精神當做一件重要的事來追求的。」
「哼!」宋心慧嗤之以鼻,「難怪上帝在創造男生後,怕他覺得孤獨,於是又創迼了一個女生,好讓他人財兩失!」
「所以囉,如果男生冀望一個光明的愛情,就千萬別在百貨公司裡挑女孩子!」
「愛情最大的敵人就是小氣的男生!」
「小氣?」李漢文搖搖頭,「金錢是不能拿來衡量愛情的,就像錢可以來買房子,但是不能買一個有愛的家;金錢可以來買床,但是不能買睡眠;金錢可以來買時鐘,但是不能買時間;金錢可錢來買書,但是不能買到知識;金錢可以來買朋友,但是不能買到尊敬;金錢可以來買藥,但是不能買到健康;金錢可以來買血,但是不能買到生命;所以,金錢不是萬能!」
宋心慧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理直氣壯的說:「拿來!」
「什麼?」他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一時會意不過來,「什麼拿來?」
「你的錢啊!」她趾高氣昂的說:「在你對『錢』發表了一大堆無奈的感言之後,想必你一定對它頭痛極了,那麼身為你的朋友的我,就得要有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義氣,所以我要消除你的痛苦,免除你所受的折磨和無奈,所以,把錢都拿來吧,我決定替你承擔這『錢』帶給你的痛苦!」
李漢文一聽,大聲的笑了出來!
歪理!不過這些歪理卻深深折服了他!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碰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個性迷迷糊糊的,但是抬起槓來卻是咄咄逼人,就如她自己說的,她的人生格言是:『金讓人,銀讓人,理不讓人』。
一波波的人潮,隨著火車駛進桃園而湧進車廂裡,把他和宋心慧擠到了車廂的最角落,眼看她被擠得都快不能呼吸,李漢文想都不想的便把她轉向了自己,結果,他差一點沒把自己給嚇死了!因為他那寬闊的胸膛,差一點就碰到她脖子以下,只有女生才會突出來的地方。
這下子,他臉也紅了,心頭也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左想了又右想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而宋心慧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這是第一次,她的身體跟男孩子的靠得那麼的近!她今年十七歲,是青春期,是對異性有著又愛又怕受傷害的ㄍ一ㄥ!於是,她的臉,在剎那之間,紅到了脖子裡頭,整個人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就這樣,她的臉和他那寬闊的胸膛,一直就僵持著縫隙之隔。
車子過了中壢,可能是人一多,車子裡的空氣愈來愈稀薄的原故,也可能是她的臉紅讓她躁熱的頭昏昏的,也有可能是累了,因為她足足站了四個多小時。於是,她的眼皮愈來愈重,神智也愈來愈模糊,最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她就靠在他的胸口上,緊貼著他,就這麼的睡著了。
他今年十八歲,頭腦正常,四肢發達,知道什麼是男女有別,況且她是個繡幕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櫬香腮,眼波一動被人猜的青春少女。雖然他不是瀟灑倜儻,卻也是個有強健的體魄和有力的臂膀的青春少男。這個他家有女初長成的少女偎在自己熱呼呼的胸懷裡.....
不妙了!
老天啊,他又不是柳下惠,能夠坐懷而不亂!
喔!不!老天爺啊!
他......開始......漸漸地.....有一些些的亢奮和一點點的心猿亂馬......
突然,火車猛地一陣晃動,他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右邊傾斜了過去,好在,他旁邊站了一個夠堅固的人頂了他一把,就這樣,剛剛的那種蠢蠢的慾動,剎那之間便飛灰煙滅了。而接著到台北的這一段路程,就在他一邊要用一隻手抓住頭頂上的行李架才能撐住自己不跟著火車動而晃動,一邊要用另一隻手緊緊的抱著睡得很沉差一點留口水的宋心慧,還要應付隨時隨地都有人從他的背後擠進擠出的人之間,簡直已經疲於奔命了,當然,先前的那些怪怪的心思,到了這個節骨眼了,可是一點也發酵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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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火車到了台北,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
宋心慧被李漢文叫醒,整個人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她幾乎是被一大堆的人給硬推下車的,擠在人群裡,腦袋瓜子仍停留在睡夢之中,根本都不記得自己是該緊跟著李漢文才對。直到她離開了月台,來到了剪票出口時,她才猛地驚醒了過來。
她慌張的四處張望著,一顆心噗咚咚的跳著,覺得十分的害怕,因為沒了李漢文就沒了車票也就不能回家也就得露宿街頭,她愈想愈覺得恐佈。想都沒想的,便往剛剛下火車的月台上去找李漢文。
就在這時候,她才驀然驚覺到,原來月台是有分北上南下的,而且每個月台都長得大同小異,一個自動電梯分進入和禁止進入兩邊,糟糕的是她居然不知道她是要北上還是要南下,淒慘的是就算她知道了她是要北上還是要南下,她仍舊不知道北上或南下的火車是個自在第幾個月台上下車的。
天哪!這對她來說,簡直晴天霹靂到了極點了!當下,她竭盡所能的集智慧於一身的點子,就是管他是第幾月台,從頭先找了再說。
就在她跟一隻無頭蒼蠅似的在月台之間跑來跑去的同時,李漢文也在第二月台和剪票出口處不知道來來回回的跑了多少趟。
他愈想愈不對,她沒有車票應該出不了月台才對,怎麼會不見人影呢?他愈想愈不對勁,她會不會糊裡糊塗的被人給騙了?心想著自己老是這樣跑來跑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他決定求助於車站裡的警察。主意一想定後,便快步的往駐警處的方向走去。
忽然,毫沒預警地一個人就這麼的撞了過來,剛好就撞在他的胸口,當下他痛得叫了出來,接著他聽到了對方的慘叫,是一個女生,一個他覺得有點耳熟的聲音,他猛地一驚,仔細一瞧,他大叫:
「宋心慧,妳怎麼搞的?」
「什麼怎麼搞的?」宋心慧撫著頭,「很痛耶!我的頭都昏了,你還問我怎麼搞的?」
「妳跑去哪了?我找了妳老半天!」李漢文皺著眉頭,有一些些的不耐煩,但是見她不停的揉著額頭,卻又忍不住擔心的問:「很痛嗎?」
「嗯!」她把頭抬了起來,嘟著一張嘴,直視著李漢文說:「你的骨頭怎麼這麼硬啊?天哪,我就像撞到了電線桿一樣。」
天啊!這傢伙!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還不忘刮他的鬍子!
李漢文不由得想笑,他把雙手抱在胸前,說:「妳還行吧?!」
「嗯!」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你去哪裡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妳還說呢!下車的人那麼多,妳只顧著一直往前走,看都不看一下我在妳後面跟上沒?才一轉眼的功夫,我就看不見妳人影了。」
「是嗎?」她想了想,滿是疑惑的盯著他,「真的是我的錯嗎?」
李漢文睜著一雙亮亮的眼睛,說:「不管是誰的錯,反正一句話,如果等一下再走散了,妳就待在原地不要動,不要跑來跑去,因為這樣我們會彼此錯過對方的,懂不懂?反正我一定會來找妳的。」
「嗯!」她點點頭,又說:「你真得要來找我喔!」
「放心,我一定會好人做到底的!」李漢文烔然的雙眸放溫柔了些。
宋心慧一聽,像是吃了顆定心丸似的,眼珠子一轉,咭咭的笑著,「我就知道你是我的貴人!」
李漢文輕揚著眉,無奈的搖著頭,帶著她走過了剪票口來到了車站的大廳,然後在東三出口靠電話亭的地方停了下來。
「車站裡的人這麼多,為了避免剛才走散的情況再發生,我想我自己去排隊買回宜蘭的車票,那妳就在這裡等我,等我買好了車票,我們再一起去買晚餐,好不好?」他說。
「好!」宋心慧點點頭。
李漢文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對著她說:「我買了車票,就剩妳身上的錢了,妳要小心一點,不要把我們唯一的錢給搞丟了。」
宋心慧一聽,有點心虛的把手伸進了口袋裡,摸了摸發現錢還在,她露出了一排貝齒,笑得很有自信的說:「知道了!」
李漢文見她一臉得意,便放心的離開她去買車票。而她也很聽話的在原地裡站著等他。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她開始覺得有點無聊,慢慢的往東三出口移動著,原本她只想出去透透氣,然後立即折回來,但是人算總不如天算,她人一站到東三門,目光馬上被一個擺滿玉器飾物的攤販給吸引住了。
「哇!好漂亮喔!」
她忍不住發出了讚歎的聲音,當然,這聲音馬上驚動了玉攤的老板,她馬上隨手拿起了一件飾物,諂媚的堆滿了笑容說:「這個很適合妳,妳戴起來一定很漂亮!」
那是一條項鍊,一條由紅線串成的,中間懸掛著一塊翠綠色的玊,是一彎月,那彎月在宋心慧的手中盪來盪去的,她的眼睛為之一亮,愛不釋手。
「老板,這要賣多少錢?」她忍不住問。
「妳要的話,算妳便宜一點,一百塊!」
「一百塊?」她看了老板,又看了看項鍊,她有點不捨,但是沒辦法,她只有八十三元,於是她放下了項鍊,有氣無力的說:「老板,謝謝喔!」
那老板一看她放下了項鍊,馬上說:「好啦好啦,看妳是學生,算妳八十元就好了。」
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她的精神為之振奮了一百倍!這可是今天一早從她的錢丟掉的那一刻開始到現在,唯一發生的一件喜事。
她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口袋裡把錢全掏給了老板,然後手裡拿著條項鍊,臉上笑的很滿足的回到了她和李漢文約定的地方。
人才走到,李漢文便迎目而來,她滿面春風的跑了過去,獻寶似的把項鍊晃在他的面前說:「你看,漂不漂亮?」
李漢文一向不懂女生的東西,他實在不懂就這麼一條像月亮又像香蕉的項鍊,到底有什麼值得她那麼高興的?不過他一向心腸很好,不忍掃興,於是他微微一笑,說:「不錯啊!」
「你也說不錯?」她如獲至寶的笑得咯咯叫,「太好了,我就知道這次我買對了。」
李漢文瞇起眼睛打量著她,僅管從認識到現在,她絲亮沒有顯露過女孩子應該有的溫柔和矜持,反而是處處表現出挑釁人的本質,和迷糊的大條神經。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她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迷人地方。
尤其是她的笑容!那是一種隨時隨地、任何一件小事情、任何一件小東西都能滿足她,而笑逐顏開。就像現在,她只不過是買了一條他覺得不怎麼樣的項鍊,她居然就能笑得這麼的高興......突然,一個想法閃過他的腦海......
『項鍊』?『買的』?......
他用著不太確定的口吻說:「這條項鍊是妳買的?」
「當然囉!」她興高采烈的說:「我跟你說喔,老板原本是要賣一百塊的,後來是看在我還是個學生的份上,才勉強賣我八十塊的喲!」她沾沾自喜的笑得好高興,「沒想到『學生』還能賺錢的呢!」
李漢文用一種不可置否的眼光面對著她,他用著很生硬的口氣說:「妳花了八十元買這條項鍊?」
「對啊!我用我的八十塊......」
宋心慧臉上的笑容,瞬間在嘴角邊慢慢的凍結......然後,她看到他的臉,比豬肝還要豬肝色!
李漢文簡直氣炸了!
他到底是碰到了怎樣的一個女孩?她是有神經病還是神經少了一條了?她居然用了他們唯一剩下的錢去買項鍊?她居然用了他們唯一的吃飯錢?
他愈想愈氣,愈想愈抓狂,愈想愈不想理會她......
於是,他轉身就走。
宋心慧楞住了!呆呆的看著李漢文的身影都快淹沒在人群之中,她很想追上去,可是她不敢,因為她知道李漢文現在是根本連甩都不想甩她。頓時,她開始氣自己總是糊里糊塗的,氣自己總是只顧前不顧後的,氣自己總是給人家添麻煩,就像媽媽說的,真是個禍頭子!她覺得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眼中迅速的充滿了淚,接著,她的眼淚如雨般的,滾滾而下了。
而氣沖沖的李漢文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剪票站才停了下來,也才發現宋心慧並沒有跟上來。他原本是吃了鐵鉈秤了心的不再理會那個沒心肝沒大腦的女人,可是就當他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了二張的車票時,他忽然覺得身後有某種聲息,某種牽引著他的力量......
他驀然回頭,遠遠的看到了宋心慧,她就趴在柱子上,肩膀因哭泣而不停的抽動著......
他的心口沒來由的一抽,竟然覺得有些刺痛,那種感覺他說不上來,就是一種很捨不得的難過。於是,他想都沒想的便跑了回去,開口就說:
「妳怎麼不跟過來?」
宋心慧一聽到他的聲音,迅速的把頭抬了起來,然後,眼淚便像潰堤般的直衝而下,她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根本分不清楚臉上濕透的那些是眼淚那些是鼻涕,她幾乎是泣不成聲的:
「對....對不起,我...」
李漢文慌了!他從來沒有碰過一個女生在他的面前哭得唏哩嘩啦這樣的事情,再加上四周開始有一些人用一種怪怪的眼光看著他和她,他簡直手足無措極了。
「好了啦,別哭了,」他開始進行安撫的工作,「人家都在看妳啦,好了啦,拜託,別哭了。」
宋心慧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她繼續的嚎啕哭著說:「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氣我,我知道你一定很討厭我,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我知道你.....」
她哽咽著差一點喘不過氣來,「你一定覺得你很倒楣,怎麼碰到了我這樣的人,你一定覺得是虎落平陽被犬.....」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也稍稍停止了哭泣,她抬起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望著他,然後很認真的說:
「你可以當我是豬是小老鼠是蛆蟲,但是你不能當我是狗,因為我最討厭狗了。」
「啊?」李漢文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要求給怔住了!
宋心慧擤擤鼻,逕自繼續的說:「我八字跟狗不合!」
「八字不合?」他又是一楞!
「真的!我從小到大都跟狗有仇!」她宋心慧把頭抬高,用手撥開了前額的劉海說:「你看,我額頭上的這個疤,就是被狗追的結果。」
李漢文把身體湊近了些,看了她額頭上的一道白白的痂巴,她的睫毛還閃著淚珠,眼睛裡仍然細雨濛濛的......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孩呢?都已經哭得唏哩嘩啦了,居然還能要求別人不要把當小狗?他實在想不出一句形容詞可以來形容她?也想不出一句好的形容詞可以形容自己對她的那種感覺?那是一種沒來由的愛憐,和沒來由的疼惜,是一種類似對李允兒的那種兄妹之情,但卻不盡相同的感覺。
「所以,雖然我知道你對我很生氣,因為我用光了我們唯一的錢,因為我讓你因此而餓肚子,但是我還是想請你千萬千萬不要把我當小狗。」宋心慧認真的說。
李漢文看著一張由淚水和鼻涕交錯分佈的臉,他不由地笑了。
「你笑什麼?」她用手在臉上拭了一下,「我是說認真的。」
「好.....!」他把『好』字的尾音拉得很長,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條手怕,細心的幫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他的動作很細膩,讓她十分的感動。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她說。
李漢文搖搖頭,把手怕放進了口袋,然後看了看手錶說:「我們要趕快進月台了,要是錯過了這班車,就真得會很慘了。」
她連點了好幾下的頭,他看著笑了,摸摸她的頭說:「我們走吧!」
宋心慧跟著走在他的右側,她側著臉頭揚高的望著他。突然之間,她對他有一種很熟悉又很溫柔的感覺,那種感覺有點像宋震對她。她和宋震雖然因為年紀只差一歲,又加上宋震是個直腸子,而她是迷糊的過了頭,因此兩個人總是日出吵日落也吵,但是僅管如此,每次到了最後,宋震還是會軟下心來讓著她的。
現在,眼前的這個李漢文就像極了宋震,她忍不住的把手伸進了他臂膀裡,緊緊的攬著他說:
「謝謝你不生我的氣!」
李漢文楞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被女生這樣挽著過,他有點兒的不自在,也有點兒的難為情。
可他萬萬沒想到,在他往後的成長的歲月裡,他會從不自在然後喜歡然後想念,然後害怕她的手會在別的男生的手臂裡,然後嫉妒別的男生也能享有她手心裡的溫度,然後想獨自霸佔她的手只在他臂膀裡那種溫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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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才駛進了宜蘭車站,宋心慧就忘情的大叫,因為她終於看到了她熟悉的景物,就連車站邊賣米粉湯的阿伯都還在,她興奮的拉起了李漢文的手,笑叫著:
「太好了,我們終於回到家了,我們終於回到家了!」
她轉了好幾個圓圈圈,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說:「哇!太好了!宜蘭的空氣怎麼聞都是香的!」
她張開了眼睛,對著他燦爛的笑著,「回到了我的地盤,再也不用怕沒錢回家了,因為我就是用走的,也能走到家!」
宋心慧笑得格格格的好開心!
笑,是這麼溫柔又溫馨的東西,它還具有傳染的性質,會傳給周圍的每個人,站在一邊被她握著手的李漢文忍不住的笑了。
「這回就真的要走路回家了!」他笑說著。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我記得回家的路的。」她昂著頭看他,那種淘氣的神情,讓李漢文的心蕩了一下下。
就這樣,月亮一輪勾勾的,星星一點一閃的,他們踩踏在那一彎勾勾的影子下,也踩踏在星星蜘蛛網下,而夏風涼涼的,拂在身上是多麼的舒緩人心。
宋心慧先閉雙眸後張開眼睛,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晚還在外頭壓馬路,所以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晚上的天空是這麼的美麗,月亮如勾,星星如密,難怪杜牧會寫出『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這麼美麗的詩句來。」
「那妳是乖寶寶囉!」李漢文從背包裡拿出了一件長襯衫,遞給了她,「穿著,小心著涼了。」
她接過了衣服,邊穿了上去,邊說:「你經常看夜色嗎?」
他點點頭。
「一個人嗎?」
他聳著肩,不太確定的表情說:「不一定。」
宋心慧凝視著他,一會兒說:「花前月下,柳枝掩映,的確是情人喜孜孜約會的好時機。像歐陽修說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妳想太多了!」他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的笑。
「會嗎?」她停了下腳步,望著他,「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是舉杯....」
「沒錯!」他從中腰斬她的話,接著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算了吧,別騙,我又不是三歲小妹妹。」她擠眉弄眼的,一副少來這一套的表情,「你乾脆說你都在緬懷先人算了,什麼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或者什麼故壘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駭浪,一時多少豪傑。」
「說不過妳!」他說。
「是你理不足,不要說是你說不過我!」
他盯著她,眉毛微微的向上抬,然後說:「妳真是一頭母獅子!」
「啊?」她大感意外的說:「你怎麼知道我是獅子座的?」
「獅子座的人通常都是惡形惡狀,總是自以為是的耍老大德性,要別人俯首稱臣!」
「不會吧!這麼慘!」她抗議著,「你從哪裡看來的?我要告他!」
「恰北北的,還說不是惡形惡狀的母獅子?」
「我是據理力爭!」她說:「熱情、獨立、慷慨、大方才是獅子的特性呢!」
李漢文嗤之以鼻,「這哪是據理力爭,簡直是自吹自擂。」
「這才不是吹牛呢!」她揚著眉認真的望著他說:「而且獅子還有很崇高的理想呢!」
「崇高的理想?」他愉快的笑著。
「對啊!」她清清喉嚨說:「鈔票多得不想要,漂亮帥哥任我挑,待在家裡不用跑,不用幹活光睡覺。」
說完,她自己都覺得好笑的咯咯的笑個不停。
李漢文無言。天底上哪有這麼愛笑的人,連從自己嘴巴講出來的話也都能笑成這樣?
他臉上那種錯綜複雜的表情,讓她稍稍的克制了一下,她說:「別這麼嚴肅嘛!」
「妳好像很愛笑?」他轉頭看她。
「能笑有什麼不好?愛笑又不是什麼壞事!」她眼珠子一轉,和他四目相視:「像你,跟我哥一樣,有時候都太嚴肅了!」
「是嗎?」
「沒錯!」她露齒一笑。
他搖搖頭,不說話。
宋心慧凝視著他,說:「你不申辯嗎?」
他又搖搖頭,「再怎麼申辯,都說不過妳!」
「那是當然了,我是辯論校隊呢!」
她得意的笑著,那炫人、燦爛的笑,令李漢文閃了一下神。突然,宋心慧一聲大叫,把他的心給懸崖勒馬了回來。只見宋心慧家門口時,停一輛閃著紅燈的警察車,而她已經衝到了門口,拼命的在按著門鈴。然後,門被打了開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宋震跑了出來。
「心慧?!」宋震驚聲尖叫,「媽,妹ㄚ,回來了!」
「哥,家裡出了什麼事?」宋心慧劈頭就問。
「心慧,妳怎麼.....」宋震一抬頭,和李漢文的四目巧視,他瞠目結舌,「漢文.....心慧....」
宋心慧根本不管他的訝異,她直接衝進了屋子裡,迎面便和她的母親江秀美撞個正著。
她痛得連聲叫了起來。
「心慧?」江秀美一看是她,十分激動的把她擁在懷裡,直嚷著:「妳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我都快擔心死了!」
江秀美回頭就喊著:「振遠,別打電話了,心慧回來了。」
原本在書房裡正在和救國團交涉的宋振遠,立即掛掉了電話,從書房裡衝了出來。
宋心慧一看到還穿著警察制服的宋振源,心裡就明白了,原來家裡出事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江秀美仔仔細細、反反覆覆的端看著她,著急的說:「妳怎麼了?受傷了嗎?迷路了嗎?還是坐錯車了?或者是坐過站?或者....或者是碰到了壞人了?」
「沒有沒有沒有!」她又搖手又搖頭的說:「我沒有受傷沒有迷路沒有坐錯車沒有坐過站沒有碰到壞人,我只是弄丟了錢而已!」
「弄丟了錢?」江秀美和宋振源大叫。
「對啊!我....嗯.....我...就是....」
就在宋心慧絞盡腦汁的要想出一個比較好的解釋時,李漢文往前站了去,說:「對不起,我能說幾句話嗎?」
當江秀美和宋振遠的目光和李漢文對望時,顯然的又是出呼他們的意料之外的。這個宋心慧不但晚歸還帶了個男的回來?!他們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李漢文禮貌的對他們點點頭,說:「伯父、伯母,我叫李漢文,是宋震的同學。」他停了下,繼續說:「我碰巧在台南車站碰見了她,知道了她的錢弄丟了,所以我就順道帶著她一齊回家。但是中途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以至於我們身上的錢都用光了,所以沒辦法先打電話通知你們,讓你們擔心了,真是對不起!」
聽完,江秀美和宋振源楞住了,他們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瞪著宋心慧的臉。
半天,宋振源蹙著眉問:「事情真是這樣嗎?」
「呃.....大致上是這樣沒錯,不過,他說得太含蓄了。」
宋心慧索性豁出去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挨罵是遲早的事,況且好漢做事得好漢當。
於是,她不打自招的說:「我的錢和車票在台南車站全不見了,至於為什麼不見了,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反正就是不見了。『還好』我碰到了李漢文,但是我一時高興過了頭,不但自作主張的上錯了火車,坐到高雄去了,而且還把行李給弄丟了。」
「行李也丟了?」江秀美大叫。
「嗯!」她點點頭,繼續說:「『還好』李漢文身上有錢,他幫我買了車票,然後我們站了五個多小時才到了台北。然後,我把唯一的吃飯錢買了一條八十三塊錢的項鍊,所以我們就身無分文了。『還好』李漢文有餅乾,所以我們的晚餐就用餅乾來裹腹。然後,我們到了宜蘭,因為沒有錢打電話,所以才不能通知你們來車站接我。『還好』李漢文說要先陪我走路回家然後他再自己走路回家。就這樣,我們走了四十分鐘才走回來的。」
說完,宋震因為她連用了四個『還好』,大聲的笑了起來。
但是,江秀美和宋振源就沒這麼好興緻了,因為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的打擊!她,是一個克勤克儉的家庭主婦;他,是一個嚴謹剛正不阿的警察,他們怎麼會生出一個這麼粗神經的女兒?錢丟了也就算了,居然行李也丟了;行李也丟了也就算了,她居然還能為了要買條項鍊,把僅有的錢全花光了。
天哪!宋振源簡直氣壞了,他一把從宋心慧的領子口把她給揪了起來,他對她掀著牙齒嚷著說:「妳到底在搞什麼鬼?」
宋心慧嘟著一張嘴巴,很委曲的說:「我沒搞鬼也不想搞鬼啊!你以為我愛丟錢嗎?沒錢坐車沒錢吃飯,我已經夠倒楣了,你還要罵我?」
「妳.....還頂嘴?」宋振遠簡直氣壞了。
「好了好了,他們也累了一整天了。」江秀美心疼的說:「你們肯定餓壞了,我去下麵給你們吃。」
李漢文一聽,馬上說:「不用了,伯母。時間太晚了,我得趕快回家,因為我的家人肯定也是擔心極了。」
「漢文!」宋振遠叫住了他,把手伸進了口袋裡,拿出了一疊百元的大鈔,往他的手中塞去,說:「我送你回家,順道跟你的父母打聲招呼。」
「不用了,伯父。這錢.....嗯....我自己走路....」
「漢文!」
宋震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耳朵邊小聲的說:「你就把錢收下,讓我爸爸送你回去,要不然,我妹的耳朵會長繭的。」
李漢文聽著便笑了笑,跟著宋振遠走了出去。
待他們走後,宋震躺在沙發上大笑:「要不是碰到漢文這個大好人,我看妳啊,準要流落街頭了。」
宋心慧笑了笑說:「對啊,我也覺得我真的是好狗運,碰到了他...」突然,她停了下來,說:「哥,你跟李漢文的交情怎麼樣?」
「還不錯啊!怎樣?」
「沒怎樣啊!只是隨便問問!」她跟著也坐了下來。
「隨便問問?」他望了她一眼,「妳該不會要對他以身報恩吧?」
「亂說!」她瞪了他一眼。
宋震從沙發上起來,拍了一下她的頭,「人家漢文功課好人又長得帥,太多女中的妹妹都在排隊等著他呢!所以,妳啊,別想了!小蘿蔔頭!」說完,他大笑幾聲,往樓上大踏步的走去。
「討厭!」
宋心慧嘟著嘴,索性在沙發下躺了下來,邊玩弄著脖子上那條月項鍊,邊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
李漢文?
她的心裡頭竟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但是就是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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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整個夏天,宋心慧的腦袋裡一直都有想要『報恩』的念頭,她想過要找個機會好好的請李漢文吃一頓好康的,也想過想買個什麼像樣的禮物送他,但是都被一些鎖碎的事給擔擱了,然後便忘了。
直到了她那苦命的背包『失而復得』之後,她才對李漢文有了很深刻的記憶,也對『朋友』的定義有了全新的認識。
她為什麼會認為她和李漢文的關係是『朋友』呢?因為她早早就認定了自己就是媽媽口中的賠錢貨,肯定嫁不出去沒人要。而那李漢文一表人材,腦袋也沒短路,當然不會追一個鬼看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她。所以囉,他只會當她是個『朋友』。
就因為這樣,她才深深的體會到,他真的是一個重情又重義的人!可是正因為這樣,當以後她和李漢文的感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的時候,她竟然混沌的、迷茫的,甚至是不知所措的!
這天,大年初一,宋心慧和宋震正在房裡玩打小蜜蜂的遊戲,突然的一陣門鈴聲驚擾了他們。
「小的去開!」雖然很陰險,宋震卻一點都不臉紅。
「噢.....小人!」
宋心慧站了起來,白了宋震,「我告訴妳,等一下別求著我幫你打電話約允兒.....」
她邊往門口跑邊回頭威脅著宋震,以至於一頭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她猛地抬頭,李漢文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她張著一雙驚訝的眼睛看著他,心底一股莫名的興奮,竟讓她在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太約遲疑了好幾秒鐘,她笑了,笑得好高興,她說:「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李漢文微笑地望著她,說:「還好妳還記得我!」
「就算妳化成灰,我都認得你!」
「好記性!」他笑了,從腳踏車的後座把一個藍色的NIKI的背包拿給了她,說:「來,這是給妳的紅包!」
宋心慧的目光一接觸到那個藍色背包,整個人為之一震。
「這.....」她驚駭莫名的望著他。
「妳的!」他微笑的說。
「這.....」她望著藍色背包,又望著他,心中的激動感猶如驚濤駭浪的一直朝她襲捲著。
「妳的!」他還是微笑著,「我請鐵路局的人幫妳找到的。」
「你.....」
她太為驚動了!因為他們只是萍水相逢!但是,他居然會掛念她那個苦命的背包,他居然就替她把遺失的背包找回來了!
「你....我.....」宋心慧緊緊的抱著她的背包,眼眶裡一陣薄霧,時機成熟後,她就像『啞妻』裡的劉雪華一樣,一滴滴眼淚像珍珠般的掉下來。
「妳.....怎.....」
可惜,李漢文沒有像林瑞陽給她一個深情的擁抱,他臉色發白的嚇了好大一跳,緊張得不得了,「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呢?」
「我....我.....」她的肩膀直抽動著,然後她撲向了他,緊緊的抱著他,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她的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可把李漢文給嚇壞了!
「妳....妳.....」他著急的不得了,急得是滿頭大汗,兩隻手不停的拍打著她的背,一直不停的說著:「別哭了別哭了別哭了.....」
誰知道宋心慧是一發不可收拾,哭聲是愈來愈大聲,驚動了宋震和江秀美,而他們則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壞了。
「發生了什麼事了嗎?」宋震瞪大了眼睛。
宋心慧鬆開了李漢文,慢慢的轉過身子,邊擤著鼻子邊說:「我我我....」她用力的擤著鼻子,然後再說:「我真得是太感動了嘛!」
「感動?」
宋震和江秀美都詫異的望著她,包括了一直手足無措的李漢文。
「對啊!」宋心慧把背包亮了出來,說:「他把我的背包給找回來了!」
望著那個有點兒髒髒的藍色背包,宋震大笑,用力的拍了一下李漢文的肩胳頭,說:「好小子,怎麼都沒聽你提?」
李漢文聳了下肩膀,說:「因為不知道能不能找回來,所以....」他又聳了下肩。
江秀美一聽,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不禁地羨慕起李漢文的母親,羨慕人家不知道是怎麼教小孩的,居然能教出這樣貼心又懂事的兒子來。不像這個宋心慧啊,唉!她忍不住的嘆了口氣來。
「漢文啊,留在這裡吃個中飯,好不好?」她親切地說。
「不不不....」
李漢文連忙搖手,卻想不出拒絕的理由,眼光落向了宋震。沒辦法,他就是這副德性,禁不起人家的熱情招待。
「媽,我和漢文約了去打球!」
宋震拿了件外套,就拉著李漢文往門口走去。突然,他又折了回來,丟了件外套給宋心慧,說:「媽,心慧跟我們一起去!」
宋心慧楞了一下,「你們去打球,我去....」
「叫妳去就去,別多話!」
「ㄟ.....」宋心慧在宋震一陣推拉催促之下,莫名奇妙的跟著也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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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妳是他的妹妹?」
宋心慧在球場裡一看見李允兒,一雙疑惑的眼光就不曾離開過李允兒。
「原來妳一直就不知道我哥?」
李允兒對著宋心慧嘻嘻一笑,挺不好意思的。
「是妳沒告訴我妳哥是誰?」
「妳又沒問過我我哥是誰?」
「允兒.....」宋心慧嘟著一張嘴。
「好了好了,幹嘛計較那麼多呢?」宋震搭著李漢文的肩,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俗話說得好,這『即時雨』啊,是來得好如來的巧呢!」
「嗯!」李允兒的笑容,就像她的人一樣,甜得令人無法拒絕。
「是喔....」宋心慧抬高了眉,有點不屑,「原來說要『打球』都是騙人的。」
「知道就好!」他拍了一下她的頭,「我是日行一善的解漢文的圍。」
「少來,真陰險!」宋心慧又一臉不屑,「那你拉我出來幹嘛?」
「說妳笨妳還不承認,我總不能讓漢文坐冷板凳吧!」
「噢!天哪!」她大叫,「我怎麼會有你這種陰險的哥啊?」
宋震一雙亮亮的眼睛穿映在她的眼睛裡,對於她的指控,倒是一點都無所謂,「妳讓漢文載,我要載允兒,然後我們分道揚鑣。」
「真是見色忘妹ㄟ!」宋心慧嘟著一張嘴。
「別這樣嘛,心慧!」李允兒拉著她的手,聲音出奇的溫柔。雖然她和宋心慧同年紀又同班,但是,她天生就是那麼的清秀明亮,那麼的慧黠溫柔,一點都不像宋心慧,淘氣又頑皮。
沒辦法了,宋心慧只好目送宋震和李允兒甜蜜的騎著腳踏車,揚長而去。然後,整個球場裡就只剩下她的李漢文了。
「那我們去哪裡?」宋心慧別過頭來,望著他。
「啊?」李漢文一時之間楞住了。
雖然宋震常常用這招『障眼法』和允兒約會,但是通常都是放他一個人鴿子,從沒像今天一樣的留了個宋心慧給他?何況,他從來沒單獨跟女生約過會,也不知道像今天這樣算不算約會?雖說他不是第一次面對女生,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用這樣一種坦蕩的眼光來凝望著他。一時之間.他的心裡頭一陣的亂。
「我們去哪裡?」她又問了一次。
「看電影好了。」他脫口就說。
於是,他們進了電影院,看了一部王祖賢主演的電影,片名是『今年的湖畔會很冷』。這是一部很詭譎的電影,宋心慧是這麼認為的,因為她看不懂。
電影散場了之後,她跟著李漢文走出了電影院,一聲不吭的。
李漢文覺得怪怪的,問她:「怎麼了?不說話?」
宋心慧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認真的模樣讓他覺得好緊張。
「你看得懂在演什麼?」她問。
「啊?」李漢文楞住了。
「好奇怪ㄌㄟ,那女主角到底是鬼還是人啊?我怎麼一點都看不懂呢?」
李漢文恍然大悟,不自主的笑了,他輕聲的說:「反正是爛片,不懂就算了。」
「爛片?」
宋心慧盯著他,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她突然拉起了他的手,一句話都不說的衝到了電影院的售票口,直接的又買二張『今年的湖畔會很冷』的電影票,直接的又進了電影院......
過了一個小時又三十分鐘,宋心慧皺著眉頭從電影院出來,仍是半句不吭!
李漢文不解的望著她,他實在不懂她為什麼看不懂?因為他覺得那是一部大爛片,就是一百個老掉牙的人鬼戀的故事,就是看了前面就知道後面結局的超爛片。更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為了看不懂這種爛片而耿耿於懷?因為要是他的話,他肯定是船過水無痕的,才不會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呢!
他開始後悔不該提議去看電影,更後悔不該帶她去看這部超爛片。怎麼辦呢?他不會安撫女生,也從來沒有安撫過女生,這下子,可慘了!
宋心慧怔怔的望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
「啊?」李漢文楞住了,他沒想到她的第一句話是竟是這樣?他有些招架不住。
「我看我媽生給我的腦袋瓜子一定有問題,」她又皺著眉頭,「要不然,你看一遍就懂的爛片,為什麼我看了二遍還是看不懂?」
「這.....」
她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逕自的繼續說:「我媽就是偏心,就是重男輕女,她老把好的生給了我哥,而我呢?就像我媽說的,我又黑又笨又醜又粗魯!」
「不.....」
她還是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還是逕自的繼續說:「我媽說,我小時候又黑又醜又笨,我爸教我唸一二三四都教了好幾百遍了,我還是不會。我本來還一直不服氣,現在看來,我還真得有『笨』的因子。」
「不.....」
她又打斷了他,說:「有時候我都覺得我媽偏心過度,有時候我都難過的要自殺。」
「妳......」
她再一次的打斷了他,說:「不過,我想,以後如果我要自殺的話,我絕對不要用跳水這一招。」
「啊?」
這一次,宋心慧沒有打斷他發言的機會,是他自己說不出話來。
「你不覺得嗎?」她認真的說:「既不能投胎又要一直待在那麼冰冷的地方,我可不幹,我討厭下水的感覺。」
李漢文望著她,從緊蹙的眉一直到嘟著嘴的唇形,他竟然覺得好笑,也忍不住的笑了。
「你笑什麼?」宋心慧問。
「妳不會游泳,對不對?」他問。
「啊?」
這會兒,換她給楞住了,她張著一雙驚訝的眼睛,直溜溜的盯著她轉著:「妳怎麼知道我不會游泳?」
「因為妳說了妳討厭下水的感覺。」李漢文很高興終於找到可以讓她擺脫電影陰霾的話題。
「對啊!」她眉毛略微揚著,「你不覺得怪怪的嗎?尤其你要全身幾乎暴露在外面.....」她皺了皺鼻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那多奇怪啊!」
「會嗎?」他頭一次聽到這樣不會游泳的理由。
「不會嗎?」她為了他的開放覺得詫異更覺得不屑,「喂,人家都看得到你的身體ㄌㄟ,你不覺得這樣很傷風敗俗嗎?」
『傷風敗俗』?這也太嚴重了吧!
李漢文蹙著眉頭說:「妳想太多了!」
「會嗎?你不覺得有人盯著你的身體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她又一副見到外星人的樣子,「難不成你喜歡讓人家看嗎?」
「妳真的想太多了,而且還太多心了!」他算是服了她的想像力,「妳的心眼一多,對許多的『小事』就會跟著過敏....」
「你說我心眼多?」宋心慧粗率的打斷他,一臉的不高興。
「宋心慧.....」他有點錯愕。
「不要叫我!」她很老實的說,「我不高興!」
「為什麼?」他一頭霧水。
「因為你罵我!」
「我罵妳?」他很意外。
「沒錯!」她說得斬釘截鐵。
「我有嗎?」他替他自己辯駁。
「就是有。」
「真得有嗎?」
「有。」
「ㄟ.....」他很窘迫的望著她,「妳能告訴我嗎?」
「哼!想得美!」
「ㄟ.....」他很懊惱,「妳這樣有點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她把頭一揚,「你就不無理取鬧嗎?」
「我哪裡無理取鬧?」
「你哪裡沒有無理取鬧?」
李漢文瞪大了眼睛,有點兒的生氣,這女生翻臉怎麼比翻書還快?
「就算我怎麼無理取鬧,也比不上妳的無理取鬧。」他的臉色也開始下沉。
「我會比你無理取鬧?」宋心慧充滿了挑釁的意味,「你才是我見過最最無理取鬧的臭男生。」
「我絕對絕對比不上妳的無理取鬧。」他直直的望著她。
「好啊!」她也瞪著他,「既然你說我無理取鬧,那麼我就無理取鬧給你看。」說罷,她就踢了他的腳踏車好幾下。
「看吧!」李漢文無奈的看著她的舉動說:「還說你沒有無理取鬧?」
「我.....」
宋心慧知道自己做了最最蠢的行為,可是她就是不服氣,他憑什麼說她的『心眼』多?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悶,於是,李漢文跟著也不說話了,更何況他原來就不善言詞。
就這樣,他送她回到了家,宋心慧把頭一揚,竟氣得連說聲再見都沒有。李漢文覺得悻悻然地,心裡頭的滋味也不怎麼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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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寒冷的冬天過了,明媚的春天在悶熱的夏天裡結束,宋震和李漢文在經歷了聯考的三年抗戰後,終於都如願的都考上了『空軍官校』。不同的是,宋震是在全家人包括李允兒的支時下,浩浩蕩蕩去實現他自小的飛行夢;而李漢文卻是和家人經歷了一陣的腥風血雨之後,才帶著滿身的傷痕和一只簡單的行李,去實現他的夢想。
入伍生訓練的三個月裡,過的日子是那種超越體能負荷的折磨。說是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一群有著飛行夢想的年青學子,每天就是學著如何立正、稍息、向右轉、向左轉、向後轉、托槍、操槍。在太陽底下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衣服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班長一喊前方突擊刺,他們就要喊得聲嘶力竭的刺刺刺,腰桿要挺得直,眼看前方,要大聲的唱著九條好漢在一班,一天要衝山頭好幾遍,那個山頭大約四層樓高,戴鋼盔穿厚鞋紮S腰帶繫手榴彈帶槍,總重十多公斤,衝上去再衝下來,總是讓人體力耗竭。一次行軍就是好幾公里,日以繼夜的走,沒有任何濟援的野戰求生訓練,就要在荒郊野外過個好幾天。
在這樣的日子裡,李漢文和所有的人都一樣,時間都被操得所剩無幾,少得可憐連睡覺都不夠,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去想其他的。只有在宋震半夜摸黑起來給宋允兒寫信的時候,他才會稍稍的想念起宋心慧那開朗的笑聲,但是只要接著想到了那一次莫名的爭執,那想念便又會覺得有點索然無味了。
這天,宋震又在半夜裡給李允兒寫信,李漢文就站在他的床邊幫著把風,忽然,他停了下來說:「漢文,結訓假的那二三天,你要幹嘛?」
「幹嘛?」李漢文懶洋洋的,「快寫,等一下被班長逮到就慘了。」
「我想叫心慧陪允兒來岡山看我。」
「噢!」他楞了一下,「然後呢?」
宋震把他拉近了些,輕聲細語的說:「幫我陪心慧?」
「你.....」李漢文皺著眉頭,「不太好吧,上次你妹....」
「唉喲,我跟你說,心慧是標準的小獅子,她熱情開朗、對人慷慨、大方、心胸寬大、不計恨,而且重要的是,她很愛聽諂媚的話,所以你只要說一二句好聽的,保證她的氣跑光光。」
「你.....」李漢文又皺著眉頭,「你怎麼可以這樣算計你妹,真是的。」
宋震對他眨了眨眼,「怎樣嘛?」
『什麼怎麼樣?『』
一個突來的的聲音,讓宋震和李漢文嚇了好一大跳,宋震連翻帶滾的跳下了床。
「又在摸黑寫信了。」
聲音的主人是齊維,入伍生連的連長。一百八,長手長腳的,雖然沒有宋震的『瀟瀟洒洒』,也沒有李漢文的『英俊挺拔』,但是標準的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人。\par「唉喲,齊維,你要嚇死人啊!」宋震翻了他一眼,又往床上趴去。
「宋震....」李漢文皺著眉,扯著他的衣裳,雖說和齊維交情好,但是李漢文一直認為還是應該謹守部隊裡的『尊長』制度。
「算了!」齊維搖搖頭,「到我的寢室去寫吧!」
宋震一個擠眉弄眼的,翻下了床,搭著齊正的胳臂,極盡諂媚的說:「我就知道我們是好兄弟!」
雖然宋震說得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感覺,但是齊維卻不想否認,因為他的確欣賞宋震,更欣賞李漢文。宋震和李漢文和他一樣,都對自己的『飛行』充滿了自信,但是宋震卻比他多了一份吊兒郎當的瀟灑,而李漢文則是比他多了一份沉穩與內斂。
齊維淡淡的笑著,「漢文,一起去,我要跟你聊聊天!」
李漢文點點頭,跟著走在後面,聽到宋震說:「齊維,你跟那個柔柔妹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齊維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別忘了咱們是肝膽相照、無話不談的的好哥們,所以呢,有什麼就說什麼。就像我,小到生辰八字,大到和允兒接吻的事,我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震....」李漢文大叫一聲,阻斷了他的話,他緊張兮兮的望著宋震,「你已經吻了我妹?那麼你....你們.....」他吱吱唔唔了老半天,就是說不出『上床』二個字。
「我們怎樣?」宋震一臉的莫名奇妙,試探的問:「『上床』了嗎?」。
李漢文皺緊了眉頭,大叫:「宋震!」
「唉喲!拜託!你這個大老土!」宋震一臉嫌惡,「我和允兒一個是郎有情,一個是妹有意,『上床』是遲早的事。」
「宋震.....」李漢文氣得說不出話來。
「幹嘛吹鬍子瞪眼的?」宋震一點也不在意,他搭著齊維的肩,賊頭賊腦的說:「那個下雨天,你和柔柔妹怎麼樣了?」
齊維笑看著他和李漢文,倒也沒想隱瞞什麼,「我吻了倩柔,然後就決定跟倩柔在一起了。」
「天哪!齊維,你挖到金礦了!」宋震大叫出聲,他興奮莫名的說:「那個柔柔妹有半個萬壽山的家產耶!哇塞!你半輩子不用打拼了!」
「就你會這麼勢利眼。」李漢文不以為。
「什麼勢利眼?」宋震也不以為,「你沒聽說過嗎?『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嗎?」
李漢文斜睨著他,十分不屑的說:「既然你這麼『愛錢』,我看我最好告訴允兒,要她好好的琢磨琢磨才行,因為我們家可不怎麼地『有錢』。」
「別說得酸溜溜地,聽了怪難受的。」宋震滿不在乎的說,望著李漢文:「李先生,請問剛才的提議,就是我們的結訓假....」突然一個念頭閃了過,他楞了一下,把眼光落向了齊維.....
約莫半分鐘,他試探性的問著:「齊維,趁結訓假把柔柔妹也約出來壓壓馬路?」
「你的允兒要來嗎?」齊維楞了一下說。
「那當然啊!」宋震敲了敲桌子,「如果你找柔柔妹來,那麼漢文就非得答應陪我老妹不可。」
「你妹?」齊維訥悶的望著他,「允兒要來看你,這關漢文和你妹什麼事?」
「他啊...」李漢文往牆壁邊靠去,又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他叫他妹陪我妹來,但是又不讓他妹當我妹和他的電燈炮,所以他就硬拉我去陪他妹,而他.....」
「等等....」宋震一臉愕然,簡直就要發瘋了,「什麼你妹我妹的,你這是在繞口令嗎?繞得我的頭給昏了!」他瞪了李漢文一眼,「反正,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妹?說!夠朋友的,就說個明白!
「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啊?」李漢文的眉毛往上揚了揚,「老是算計自個兒的妹妹,我真替宋心慧叫屈啊!」
「聽你這話,是答應了?」宋震賊頭賊腦的。
「我能不答應嗎?」李漢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想怎麼會跟這種人拜上把子呢?
「我就知道,好哥兒們!」宋震滿意的摟著他的肩,興奮的說:「齊維,你怎麼說?」
齊維笑了,「既然『答應』你的要求才能算是『好哥兒們』,那麼,我能說個『不』字嗎?」
「太正點了!」宋震仰了仰頭,高興的縱聲大笑了起來,眼睛愉快的看著他們,帶著一股得意和調皮的神情。
「我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宋震大聲的打了個好大好大的哈欠,然後愉悅的吹著口哨往寢室的方向走去。
「天啊!他們兄妹倆的個性,真得是像得不得了!」李漢文望著宋震的身影,忍不住這樣說。
「真得嗎?」齊維十分好奇的盯著他瞧,他認識李漢文三個月了,這可是第一次聽到李漢文評論一個『女生』,而且聽這賭定了的評論口氣,倒像認識了頗久似的。
也不知道怎麼的,李漢文的心裡頭就是有一種想回憶『宋心慧』的念頭,於是,他一股腦兒地,把宋心慧的台南落難記,和害他們不歡而散的那一部爛電影,全說給了齊維聽。
「二次面?」齊維的兩道眉毛往中間擠了進來,「你們認識了將近三百多個日子,才見了二次面?然後,你居然可以口沬橫飛的了說了半個小時?」
「啊?」
聽齊維這麼一說,李漢文倒是發起楞來了。對啊!他和宋心慧才見了二次面,他幹嘛談論她呢?而且還說得這麼興奮?
望著發楞中的李漢文,齊維已經有點了然於心,他心裡琢磨著眼前的這個李漢文,恐怕也是個楞小子吧!
「去睡吧!」齊維拍拍他的肩。
「噢!」李漢文回過神,尷尬的笑了笑,便走入寢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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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結訓假的逼近,李漢文的心裡頭也就愈加的忐忑不安,因為上一次的『不歡而散』,讓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的去面對宋心慧?好在,有何倩柔她家的那輛加長形的凱迪拉克,一下子就把宋心慧的目光全給吸了去。
「允兒,是凱迪拉克耶....」宋心慧目瞪口呆的,神智恍惚的說。
「嗯....」李允兒也好生羨慕地,目光全落在長髮披肩、一身淺粉色洋裝的何倩柔身上,當然還有那輛讓宋心慧的口水差一點流出來的凱迪拉克。
「哥,柔柔妹她們家真得超有錢的耶!」宋心慧一臉的驚訝。
「對啊,震,萬壽山真得有一半都是柔柔妹家的嗎?」李允兒也湊過來問。
宋震獻寶似的:「對對對!萬壽山上的豪華別墅,全是她們家蓋的,她們家光是賓士車就有三四輛,柔柔妹全身上上下下的行頭都是義大利名牌,吃得是魚刺和鮑魚....」他停頓了下,頭一揚,說:「怎麼樣?嚇死妳們了吧!」
「哇!」宋心慧拉著李允兒就站在何倩柔和齊維的面前,她黑色的眸子閃亮著不可思議的光芒,「齊維,難怪我哥說,你挖到金礦了!」
齊維一對閃亮的眼睛,靜靜地落在宋心慧那張純真的臉。李漢文說得一點都沒錯,宋家這一對兄妹真得很像,熱情、善良、都有著開闊的心胸和爽朗個性。唯一不同的是,齊維覺得宋心慧比宋震多了一份令人不自覺就會想要疼惜的傻氣。
「妳就會聽宋震亂說!」齊維忍不住的笑了。
「不!」李允兒當場抗議,「宋震不會亂說的。」
「哦?」齊維望著紅著腮幫子的李允兒,就不難明白為何宋震這麼在乎她了。
「好吧!就算是我挖到金礦好了,那麼,我的金礦是不是有那個榮幸可以和妳們成為好朋友呢?」齊維笑著說。
「那當然了,我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而且我哥提過你和柔柔妹的故事,我對柔柔妹真是崇拜極了。」宋心慧扯扯李允兒的手,興奮地說:「允兒,妳說對不對?」
「嗯!」李允兒也興奮的猛點頭。
「你崇拜她?」齊維驚訝了。
「對啊,一個天之驕女,居然不顧什麼尊嚴,也不管別人異樣的眼光,更不管父母的反對,就單純的只因為她喜歡你,所以,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動向你表白她的愛,這份勇氣是任何一個人都學不來的。」宋心慧兩眼亮晶晶的,「這樣地勇敢,你說不該受到崇拜嗎?」
齊維用一種嶄新的眼光看著宋心慧,這種論調,是他從來沒有聽過,但是卻是親身經歷了她口中所說的那一種勇氣。於是,他伸手一握,便把宋心慧的手疊在何倩柔的手上,溫柔地說:
「倩柔,妳說,她像不像宋震?」
宋心慧充滿感情的眼光看著何倩柔,直覺得這個柔柔妹,真得是人如其名,那麼地楚楚動人,那麼地清靈如水,又那麼的柔弱美麗,讓人忍不住地就有一種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正當她想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耐不住想一訴相思苦的宋震,整個人就這麼大咧咧的往前站了上來,氣急敗壞的嚷著:「喂喂喂,你們是有完沒完啊?」他橫眉豎眼的瞪著李允兒說:「妳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齊維和柔柔妹的?」
「喂,你幹嘛?這麼兇?」宋心慧替李允兒打抱不平。
「關妳什麼事?妳給我站到一邊去!」宋震扭著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直不怎麼敢看宋心慧而侷促在一旁的李漢文身邊,「妳給我乖乖地、安份的跟著漢文,什麼都不要說,也哪裡都不要去。」接著,他一手推著齊維一手推著何倩柔,足足推了百公尺遠才罷手地說:「走走走,哪邊沒人哪邊涼快去。」然後他拉著一臉莫名的李允兒,直往公園的另一頭跑去。
頓時,偌大的公園裡就只剩下了宋心慧和李漢文。
「每次都這樣!」宋心慧嘟嚷著,往石階上坐了下來,她用手肘支著下巴,望著李漢文問:「喂,你沒有女朋友嗎?」
「啊?什麼?」李漢文楞了一下。
「聽我哥說,你、我哥、還有那個叫齊維的,是把子哥兒們,而我哥有你妹,齊維有柔柔妹,那你呢?你女朋友呢?」
李漢文有點尷尬的搖搖頭。
「不會吧!這麼慘?」她不太相信的皺緊了眉頭,「我哥說你人長得帥、書讀得又好,一大堆女中的漂亮妹妹都在排隊等著你呢!」
「就你聽宋震胡說!」他還是尷尬的搖著頭。
「我哥胡說?才不呢!我也聽允兒說過,說妳跟五班的班花約過會啊!」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唉!幹嘛對我說謊呢?反正你又不會追我!」
李漢文望著她,沉思了片刻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追妳?」
宋心慧對他眨了眨眼睛,直率的說:「因為我媽說我是賠錢貨!」
「賠錢貨?」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提及了,李漢文對這個她常常掛著嘴邊的綽號發生了很大的興趣,「多奇怪的綽號!」
「會嗎?」她笑著說。
「妳媽為什麼老說妳是賠錢貨?難道她不喜歡妳嗎?」
「我媽?」宋心慧沉思了一下,「我也不太確定,因為我媽一生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替我收爛攤子,她時時刻刻都需要把神經繃得緊緊的,隨時隨地應付我出的狀況,所以我實在無法確定她是不是喜歡我?」
「妳有多迷糊呢?」
「我也不知道!」她搖搖頭,「總之,就是少了一根經。」
「少根經?」
宋心慧搔著頭,吃吃的笑,「其實昨天出門的時候,我媽拿了五千塊要我拿給哥,結果,我一個轉身穿鞋,就把錢忘在鞋櫃上了,一直到了見到了我哥才想起來,我想,我媽看到了那五千塊,她的臉一定都綠了!」
「噢,」李漢文抬起頭,望著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搔著頭說:「現在你相信了吧!」
「相信什麼?」
「我是個『賠錢貨』!」她說得很認命的樣子。
李漢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她蹙著眉頭,「你不覺得我已經很可憐了嗎?」
「好.......」他刻意的把聲音拉得很長,讓人感覺得出來是在控制笑意。
宋心慧長長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無精打采的把臉埋在手心裡。
突然,他拉著她的手臂,她抬起頭來,「幹嘛?」
「看妳一臉沮喪,想必妳一定為了妳是個『賠錢貨』而困擾不已,所以我帶妳去一個可以忘記煩惱的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他微微地的笑著。
於是,宋心慧跟他來到了一個叫『飛行俱樂部』的地方。
那一是個擺滿各式各樣電動玩具的地方,每一台都是個平面的小電腦螢幕,螢幕上顯示了不同的畫面,有的是飛蝶,有的是怪鳥,有的是小精靈,有的是蜜蜂,有的是飛機,有的是拳擊手,有的是海盜船......種類之多的令人簡直是目不暇給。
李漢文換了些代幣,帶她坐了下來,那是一台有著小飛機的螢幕。
「妳會玩嗎?」他問。
她搖搖頭,「我只跟哥玩過小蜜蜂。」
他微微笑著,「桌子邊有按鈕和操作桿,妳可以按動按鈕來發射子彈,再握住操作桿左右妳的自己的方向。」他邊說邊動著按鈕和操作桿,又說:「其實電動玩具的玩法大同小異,你射掉飛機,你得分,飛機也會還擊的炸掉你的飛,每次遊戲以十架飛機為單位,如果十架飛機都被炸彈,遊戲就結束,但如果十架飛機都安然無恙,那麼就可以晉一級,然後就會出現二十架飛機...以此類推。」
「噢!」
宋心慧點點頭,開始試著打了起來,起初的成果並不怎麼好,她老是被打光,但是她天生就有種不服輸的個性,在和飛機苦鬥了一個小時之後,她倒愈來愈是熟能生巧,晉級到了第五關了。那飛機以五十架為一個攻擊目標,打完了五十架,又會出現六十架,再打玩,又出現.....每次出來的方向、陣式、形狀....都不相同。宋心慧一邊射擊,就一邊在想,這發明電動玩具的人實在是太厲害了,因為這些飛機忽而成行,忽而成列,忽而分散,忽而繞圈圈,忽而俯衝攻擊,忽而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迴旋.....
然後,她停止了攻擊,呆呆地研究它們,然後,她的目光落向了就坐在他隔壁的李漢文。他的電腦螢幕上出現了一架超大的飛機,那飛機的下腹開了個洞,然後無數的小飛機俯衝了出來,只見他的手指頭不停的按著按鈕,然小飛機一隻隻呻吟的消失在星光點點的螢幕上,然後更多的小飛機再一之次的俯衝了下來.....然後他的手指壓在按鈕上,卻沒有發出子彈,只見他的眼光螢幕搜尋著,然後,他把他的飛機快速的衝向了那架超大的飛機,『轟』然一聲,出現了爆炸火花,原來他來個『同歸於盡』。
宋心慧呆呆得看著他,對於他那盯住在螢幕上的一雙肅穆的眼睛,竟然有種『壯烈』的英雄氣概。要是說宋心慧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李漢文的,恐怕就是這一瞬之間開始的吧!
一個遊戲打玩,他打了一萬四千分。
「你好厲害!」她說。
「妳也不賴啊!」他微微的笑,「雖然第一次打,也打了五千多分,算不錯了。」
「你常常來玩嗎?」走出了『飛行俱樂部』,她看著他問。
「是啊!放假時常跟你哥還有齊維一起來。」他把手搭在她的肩,帶她走過了馬路,然後他們並肩走在公園裡。
「你也有煩惱嗎?」她停下了腳步,望著他。
「什麼?」他楞了一下。
「你不是說那是一個可以忘記煩惱的地方嗎?」她說:「我哥去那兒,可能是為了想念允兒,而齊維也有可能是為了柔柔妹,但是你呢?你不是沒有女朋友嗎?那麼.....你為了什麼在煩惱?你又不像我,是個嫁不出去的『賠錢貨』。」
李漢文怔了怔,不以為然的看著她說:「我每次玩這個,總覺得不是我在玩它,而是它在玩我,因為,最後永遠勝利的都是它,而不是我。其實那些電腦螢幕上的飛機不是我的獵物,我才是它們的獵物。只是我喜歡打出二三萬分的那種征服感和成就感,即使壯烈成仁,也有種雖敗猶榮的感覺。」
「這跟你『死』也來讀空校有關嗎?」她隨手拔了根草,在空中晃啊晃的,「我聽允兒說,你被你爸打了一頓。」
李漢文笑了笑,「不太有關,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覺,妳知道嗎?如果沒有人認同你的感覺,那是一件很悲傷的事。」
宋心慧抬起眼睛,靜靜的望著他,「你很愛飛嗎?」
他點點頭,「跟宋震一樣,是夢想,是理想,是一輩子想做的事。只是宋震的運氣顯然比我好多了,有那麼多人支持他。不像我...」他聳了聳肩,「反正人生就這樣,並不是什麼事都盡如人意的,雖然我父親....」
「喂,等等....」
宋心慧大叫,打斷了他的話,只見她跑向了販賣機又跑了回來,手裡多了二罐可口可樂。
「拿去!」她遞了罐可樂給他,說:「來,我們為你的夢想、理想、還有一輩子都想做的事乾杯!」
「啊?」李漢文楞住了。
「誰說沒有人認同你的理想和夢想呢?」她眨了眨眼睛,十分俏皮的說:「你還有我呢!來,為了你,我們一定要乾一杯!」
她那發著亮光的眸子,真真實實的感動了他。於是他也豪氣干雲的出口就說:「好,不過這是為了『我們』的夢想乾杯!還有,回去跟妳媽媽說,妳不會嫁不去了,因為妳也還有我啊,還有我會追妳、會娶妳回家!」
宋心慧聽了大笑,「好啊,那就為了『我們』的夢想乾杯,也為了我終於會有人追而乾杯!」
他們一乾而盡!然後,他們互望著,大聲地笑了,笑得連夏風都嫉妒的吹亂了他們的頭髮!
這一幕,全映在宋震和李允兒的眼裡。
「我在想.....」李允兒頗有深意的說:「也許一切真得都天注定,想跑都跑不掉。」
「什麼?」宋震不明白的看著她。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哥已經有點喜歡心慧?」
宋震楞了下,望著距離呎尺的李漢文和宋心慧,疑惑的說:「會嗎?心慧她糊里糊塗的,漢文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呢?」
「心慧糊裡糊塗,你也跟著糊裡糊塗了嗎?」李允兒笑瞪了他一眼,「心慧雖然迷糊了些,但是她善良、天真、活潑又開朗啊!」
「我還是不相信!」宋震搖搖頭,「妳還記得妳們女中的校花嗎?漢文都不喜歡了,他怎麼喜歡上我們家那個神經老掉了一根的心慧呢?」
「為什麼不可能?」李允兒深思的說,唇邊帶著笑意,「你看我哥笑得那麼的高興,這可是百年罕見。況且『近水樓台先得月』,你說是不是?」
「『近水樓台先得月』?」宋震沒有吭氣,呆呆的望著她。
「反正不管,你得幫我哥!」李允兒嬌縱的盯著他。
「幫漢文?」他又是一楞。
「對啊,幫我哥追你妹!」
「噢!」
宋震的目光從李允兒的身上移到了李漢文和宋心慧身上,他望著宋心慧和李漢文臉上的笑容......突然之間,有一種想法閃過他的腦海之中。如果他們兩家人真得能變成一家人,那麼,以後不管他跟著部隊去了哪兒,宋心慧都會替他看著李允兒的,那麼,他就再也不用害怕李允兒會『兵變』了,那麼,他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之中飛翔了。所以宋心慧和李漢文的事,『樂觀其成』,何樂而不為呢?想著想著,他竟不由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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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結訓假過後,李漢文和宋震正式成為空軍官校飛行糸的一年級的學生。那是一種全新的生活,也是一個全新訓練的開始。而宋震依然在半夜摸黑寫信給李允兒,以解相思之苦。
至於李漢文,他則是十分的用功讀書,對於兒女私情,他放在心上卻沒明說些什麼。但是宋震可以隱約的感覺得到,李允兒的猜測倒也不無幾分真實。只是,他明白李漢文當前最想做的是,要向他的父母證明,他的選擇是沒有錯的。所以,『撮合』他和宋心慧的事情,也就不怎麼起勁。再加上李允兒和宋心慧這陣子也都忙著聯考,宋震心裡想,反正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
終於,李漢文和宋震都熬過了新生期,而聯考也已放榜,李允兒和宋心慧又成了政大的同學,一個中文,一個英文,又一齊租屋在政大的後山。為此,宋震和李漢文為她們的小屋取了個『水雲居』的名字,還找來了齊維、何倩柔和一堆的同學,在她們租賃的小屋裡,為她們舉行了一個慶祝舞會,不單慶賀她們考上大學,也恭賀自己終於媳婦熬成婆的也當了人家的『學長』了。
一個熱鬧的舞會過後,李漢文和宋震一夥人便賴上了『水雲居』。學長學弟們總有個十來個,只要一往台北跑,便全住進了『水雲居』。有時候四、五個,有時候七、八個,最高記錄是一次來了十五個,『水雲居』裡睡滿了人。
他們總來台北把妹妹!把銘傳或輔大的妹妹!
總是為了一個『少年不識愁滋味』!
雖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但是他們其中不乏有人一頭栽進了『名花傾國兩相歡』裡。可是,就李漢文沒有!宋心慧訥悶過,也曾經問過李漢文,但他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
她曾經因此而幾度猜測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他喜歡他,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對她的好。但是,如果把那種好拿來和宋震對李允兒的好相比,卻好像又少些什麼?她老覺得和『愛情』不一樣。因為他不曾對她做過任何一種情侶們會做的親密動作,他甚至連她的手都不曾牽過。
所以在除去『男女私情』這一層曖昧不明的關係之後,她和他相處得就更加自然也更加的融洽了,他們之間生出一種難以描繪的默氣來,往往在彼此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中,就領悟了對方的某種情愁,她簡直就把他當成了是她最最要好的朋友。
於是她跟著他們一夥人上山下海,每個人想笑就笑!其實在那段日子裡,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快樂,沒有人有什麼負擔,也沒有什麼糾葛,也沒有什麼喜歡誰誰就該留下,或不喜歡誰誰就該離開,他們男男女女都是這樣的互相笑著,這樣的互相快樂著!
而這樣的快樂的日子,一直延續到了她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才有了重大的轉變,這個重大的變化,讓一些人留了下來,而一些人就這樣的離開了,連『笑』都一齊帶走了。
宋心慧二十歲的這一天,貝麗絲颱風才剛走了二天,他們一行人去秀姑巒溪泛舟!
那是一個很特別又很刺激的玩法!但是當宋心慧知道了後,卻覺得這是一種變態的玩法,原因無它,只因為全部的人裡頭就她不會游泳。
「天哪!我們真要去嗎?」宋心慧看到了那水流的急勢,她不禁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別怕啦!有我在!」宋震劈頭就說。
「我才不聽你的ㄌㄟ,你那見色忘妹的功夫,我已經領教過了幾十年了,到時候,你只會救你的李允兒!」她邊說邊往回走。
「妳給我回來!」宋震把她給拉了回來,「喂,妳這麼膽小,有損我們宋家的顏面喔!」
「我才不管呢!」她嘟著一張嘴。
「好好好!」他把李允兒拉了過來,說:「允兒,發個誓,說,我,妳老公,如果等一下宋心慧掉了水,一定要救她!」
「好啊!」李允兒馬上把雙手舉了起來,說:「我,李允兒對天發誓,如果等一會兒宋心慧落水了,宋震一定會馬上跳下水去救他的,否則,就罰我哥下水去救宋心慧。」
「天哪!這是哪門子的咀咒啊?」宋心慧瞪著她。
「好了啦,都別鬧了。」何倩柔拉著宋心慧的手,輕聲的說:「心慧,別擔心,妳只要穿上這個救生衣,就萬事沒問題了。」
「啊?」宋心慧吃了一驚,因為這一陣子,她和何倩柔也很混的熟了,她知道何倩柔一向膽小柔弱,所以,那不像是她會說的話?當然,也對她的話大表遲疑。
「不不不!我還是在虹橋那兒等你們好了。」她說。
「不行說不!」宋震橫眉豎眼的瞪著她。
「我.....」
宋心慧連搖頭,還來不及說話,齊維倒開口的說:「有漢文在,妳怕什麼?」
「我.....」她皺著一頭的眉毛,沒悟出他話裡的含意。
「其實沒妳想的那麼恐怖的,可以嘗試看看的!」李漢文很溫柔的看著她。
「我.....」她還是很猶豫。
「安啦,人家齊維和漢文都說了,怕什麼嘛?」宋震不耐煩的嚷著,「再龜毛下去,都天黑了。」
禁不起大家的輪番勸說,宋心慧只有死鴉子趕上架了。她緊挨著坐在李漢文的前面,宋震就坐在她的右邊,李允兒在他前面,齊維坐在斜對面,何倩柔在他的前面。
老實說,秀姑巒溪真得是一條很美的河!
它源自中央山脈,流經卓溪、富里、玉里、瑞穗,沿岸都是聳立至雲霓深處的樹林,和潔白如淨的大石,那綠意盎然,那白玉奇石,那淺灘迥流,那峽谷奇觀,那天空白雲,那群鳥時嗚春澗之中,這樣美麗的景色,讓李允兒忍不住嘆吟著李白的『下江陵』: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說得好耶!」宋心慧手中的槳不動了,她閉目仰望著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好一個片片飛來靜又閒,樓頭江上後山前,飄零盡日不歸去,貼破清光萬里天。」
「嘿!妳們幹嘛?吟詩大會嗎?」宋震把李允兒摟進了懷裡,斜眼望著何倩柔說:「嘿,柔柔妹,妳也唸首來聽聽吧!」
「我?」何倩柔撒嬌的笑了,「你別開玩笑了,我是企管系的,又不是中文系。」
「管它什麼系,隨便唸首就是了。」他當眾親了一下李允兒的唇。
「喂,限制級的喲!」何倩柔把眼睛給蒙了起來。
「少來了,我又不是沒看過妳跟齊維.....」
「宋震....」
何倩柔大叫,臉都紅了,她一急,站了起來,一轉身就要用槳打他,根本忘了她人是在橡皮艇上,一個踉蹌,船身猛地晃了一下,她失去平衡的往右邊一晃,整個人就掉了下去,李允兒尖叫,一個本能的站了起來,一隻腳卻勾到了橡皮艇,一隻腳踢到了坐在宋震旁邊的宋心慧,她的身子一個不穩,本能的就拉住前面的人...結果,才幾秒鐘,橡皮艇整個便翻了過去,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聲,此起彼落!
宋心慧和宋震就這樣活生生的被壓在橡皮艇的下面,宋心慧身上的救生衣一點都發揮不了作用,因為頭頂上被橡皮艇壓住,根本浮都浮不起來,而宋震也一樣,雖然他會游泳,但是橡皮艇實在是重了,他根本翻它不動,根本也就游不出去。宋心慧簡直驚慌莫名,她直扯著宋震,雙手雙腳齊亂飛,在慌亂之中,宋震被她踢的頭都昏了。
就在宋心慧覺得快要沒氣了的時候,突然,一道光衝了進來,跟著,她整個人被拎了起來,接著,頭便出了水面,她看見了李漢文,她一喊他,空氣便直接灌進了她的嘴巴裡,她一個踉蹌,連水都一齊吸了進去。
她被嗆的直咳嗽,眼淚和口水河水全和在了一起,她難過,她害怕,她雙手一直攀著李漢文不放,整個人幾乎和他的身體貼在一起了。只可惜李漢文根本來不及享受這軟玉撲胸懷的滋味,因為他都快要被她拉沉了下去。他只得猛拍著她的背,猛跟她說一些類似別害怕這樣的話,好安撫她的緊張。
好不容易,被拉了橡皮艇,宋心慧驚魂未定的瞪著宋震。
「好了啦,別瞪我!是妳自己輕羅小扇撲流螢的,可不關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了前頭的人的一聲又一聲的尖叫,整艘橡皮艇又翻了,無一倖免!
原來,他們正好經過謝武德台地的第一個激流!
幸好,這一次,頭頂上沒有被橡皮艇罩著。可是,她的救生衣上下扣子偏偏顛倒扣,整件的救生衣遇水之後都順著水流往她的頭頂上跑,而她的人則是一直的往下沉。天哪!宋心慧又開始雙手雙腳齊亂飛!幸好,這一次,在她身邊的不是宋震,而是李漢文。他很快的便把她再一次的拎了起來,當然爾,她又抱他抱個滿懷。
「我不玩了我要回家了,我不玩了我要回家了!」宋心慧白著一張臉,直打著哆嗦。
「不玩了?」宋震對她擠眉又弄眼的,「妳若不玩了,漢文會很傷心的,妳看他被妳抱的多爽啊!」
宋心慧一楞,才晃然大悟,她簡直就像隻八腳章魚似的盤在李漢文的身子,她臉一紅,陡地放開了李漢文,她一失去支撐,雙腳一個踩空,人又沉到了水裡,她又是一陣亂飛亂舞,水劈啪啪的濺起了好大的水花。
李漢文用最最快的速度把她拉了起來,這一次,他緊緊的握著她的腰,讓她整個人趴在他的肩膀上,然後猛撫著被嗆著直咳嗽的宋心慧。
等人全都上了橡皮艇之後,齊維說:「過了漩渦灘和崑崙灘之後,就會到奇美大橋,那兒有休息站,我們上去吃吃東西順便壓壓驚。」
宋心慧一聽可以離開這艘橡皮艇,她簡直欣喜若狂,她興奮的大叫:「太棒了!我終於西辭秀姑巒溪,煙花八月我要上陸地....」
她的話還哽在喉嚨頭沒說完,一個漩渦大起,整艘橡皮艇又朝左邊翻了過去......就這樣,他們翻了好幾翻之後,終於上了奇美的休息站。
「餓死了!」宋震一上岸,就直嚷著,連吞了好幾根的熱狗,又吃了二碗的來一客。
「你豬啊?」宋心慧張著一雙打死她都不相信的訝異表情。
李允兒在一旁笑著,又遞了個熱包子給他。
宋震把整個包子塞進了嘴巴,邊呼嚕嚕的說著:「媽生嘴巴生喉嚨生肚子生十二直腸給我,就是要吃東西的啊!」
「對對對!」宋心慧又把一根香蕉塞進了他的嘴,說:「吃吃吃!不吃哪來的大便!」
說罷,大夥全笑成了一團。
「該上路了!」齊維和何倩柔手牽著手說。
宋心慧一聽,陡地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的說:「你們去就好了,我可不要再去了!」
「妳不要去?」宋震大叫,也是一副打死他都不相信的訝異表情,「那妳要幹嘛?」
「我沒幹嘛,我在這裡等你們。」
「等我們?妳有沒有搞錯?」他掏了掏耳朵,說:「該不會是我聽錯了吧!」
「你沒聽錯,我也沒搞錯!」她說:「我就是在這裡等你們。」
「妳別開玩笑了!」他直搖頭又搖手的,「我們是不會回來這裡的,我們要殺去長虹橋的。」
「那沒關係,我就去長虹橋等你們。」
「妳要去長虹橋等我們?不會吧!」他像看到了外星人,「這裡離長虹橋還遠的哩!」
「沒關係!」她不可置否的說:「你們划橡皮艇去,我坐車去。」
「妳坐車?」他把眼睛向四周瞄了瞄,「這裡鳥不生蛋,烏龜不上岸的地方,哪有車給妳坐?」
「是啊,心慧,」李允兒跟著補充說明:「這裡可是要好幾個小時才會有公車呢!」
「真的嗎?」她瞪大了眼睛,認真的望著齊維。
齊維的一點頭,對宋心慧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別太擔心了,」李漢文拍拍她的肩說,「只要過了奇美,出了獅球嶼,情況就會好很多了。」
「那要多久才會到獅球嶼?」她問。
李漢文想了想,又看了看手錶,然後才說:「如果『路途順利』的話,大概五十來分吧!」
「路途順利?」她疑惑的說:「是指橡皮艇會翻多少次,對嗎?」
李漢文聳肩而動,一看就知道是無法度的表情。
宋心慧嘟著一張嘴,拿起了救生衣說:「好吧!反正橫豎都得死,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早死早超生算了。」
「唉喲,別說得這麼酸嘛!要豪情壯志一點,就像我這樣,」宋震立正稍息、抬頭挺胸地說:「人生自古誰無死?馬革裹屍是英雄!」
「馬革裹屍?」宋心慧嗤之以鼻,「算了吧!我都快變成淹死鬼了!」
「淹死鬼?」他把眼睛倒了吊,舌頭吐了出來,「像這樣嗎?」
宋心慧看了他的醜樣,竟和李允兒咯咯的笑了起來,然後同聲的糾正他,「那是吊死鬼!」
「吊死鬼?不會吧!」宋震楞了楞,徵詢式的望著其他的人。
「吊你的頭!」齊維拍了一下他的頭,笑斥著:「心慧,別聽你哥的,他就會瞎掰。」
「對對對!」何倩柔也說:「心慧,妳別盡往壞處想,其實說不一定會山重水複無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說得好啊!好一個山重水複無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齊維鼓掌叫好。
「是是是!」宋震拱手作揖,「那麼,各位先生女士,我們這就去喝它一喝杏花村裡的美酒吧。」
「說得對!上路吧!」
齊維一聲吆喝,他們進了秀姑巒溪最最驚險刺激的峽谷!他們的橡皮艇順著激流,翻了又翻,翻了再翻,一連翻了好幾十回合,宋心慧被翻得頭昏眼花的,好不容易終於登上了長虹橋。
那是個約末黃昏的時候,霞彩掛滿了天空,他們一行人就坐在長虹橋上,那微風徐徐吹來,那落日就垂掛著他們的眼前。
宋心慧、李允兒和何倩柔擠在一邊,對著落日比手又劃腳的,嘰哩瓜哩了起來,每個人都笑得東倒西歪的。
「什麼事情,讓她們幾個女生能笑成這樣?」齊維看著她們,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不過看她們笑成那樣,他也覺得很好笑。
「反正這是我妹拿手的絕活,什麼不怎麼好笑的事,到了她的嘴巴裡再說出來,都會變成了大笑話一個。」宋震一隻手搭著齊維的肩上。
「是啊!」李建成略有所思的,「如果事情真得走絕了,把倩柔交給心慧照顧,我想我就可以放心許多了。」
「別擔心,我和宋震會陪著你一齊去柔柔妹的媽,我想她即使怎麼反對你和柔柔妹,但是看著孩子的份上,應該也會退個幾步吧!」李漢文拍拍他的肩膀。
「對啊!你不用擔太多的心,反正孩子都有了,還怕那個老巫婆搞怪嗎?」宋震揚著眉,「況且柔柔妹都已經二十一了,早就有婚姻自主權了,要是那個老巫婆反對,你們就去法院公證結婚,然後就住到『水雲居』去,看那老巫婆還能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一聲聲響從他們的身後跑過來,他們回頭一看,迎上的便是宋心慧一張笑嘻嘻的臉。
「我聽到『水雲居』了,在說我壞話?」她雙手插著腰,凶巴巴的,「允兒,柔柔妹,妳們的阿娜答聯合起來都在說我壞話喔!」
「不會的!」何倩柔撒嬌的把頭靠在齊維的肩膀上,「齊維最喜歡妳了。」
「喜歡我?」她歪斜著嘴巴,揮揮手,一臉不屑,「我要的是一匹白馬耶,妳的阿娜答....唉!太黑了!」
何倩柔聽了,咯咯地笑了起來,齊維便順勢摟住了她的腰。
「又來了!你們老愛限制級的!」宋心慧撫著額頭,拉拉李漢文的衣袖說:「喂,快快快,幫我叫救護車,我要流鼻血了。」
「喂喂喂,妳在叫誰啊?」李允兒橫著眉說:「妳老這樣叫我哥,叫得我都神經錯亂了,老以為我哥姓『喂』呢!」
宋心慧一聽,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齊維望著宋心慧,竟望著出神,好一會兒,突然地說:「心慧啊!我把倩柔交給妳照顧,好不好?」
「交給我照顧?」宋心慧楞了一下,雖然覺得突兀,一向沒什麼心機的她倒也沒想太多,隨即便咯咯地笑著說:「先說好了,我可不負責煮飯、洗衣、拖地....」
「等等....」宋震疑惑的問:「那妳到底負責什麼?」
「做伴啊!」說得她自己都覺得很好笑。
「做伴?」
齊維瞇起了眼睛,微微的笑著,「心慧啊,妳就幫著我和倩柔做伴!」
「好啊好啊!什麼我都不會,做伴啊,我最會了,我最會哈啦了!」
「真得?」齊維很柔的撫著何倩柔的一頭長髮。
「不信?」她又拉一拉李漢文的衣角,認真的說:「喂,你說對不對?」
李漢文輕輕的一笑,習慣性的,很溫柔的拍拍她的肩膀,而她也習慣性的,當這個小動作就是任何一個承諾或為她背書的回答。
「你看!」
齊維望著她得意的神情,不知怎麼地,他有了一種很『放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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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群人是在黑漆漆的夜裡才到了台北,因為顧慮到何倩柔的安全問題,除了齊維必須要趕回部隊去執隔大早的勤務外,其他的人決定在『水雲居』住上一晚。
「心慧啊!倩柔就交給妳了。」齊維在上車前輕摸著她的頭,眼裡盡是疼愛和信任。
「放心啦!你的老婆和小孩,我全包了。」宋心慧嘻嘻的笑著,「不過,你得帶嘉義的名產給我。」
他笑她傻氣,總在認真的承諾後要一個這麼不起眼的代價,他替她的純真感到疼惜,也替李漢文的執著感到慶幸,她的確值得他愛。
他向大家揮了揮手,走向了車子,突然,他的胸口一緊,沒來由的總有什麼沒說完的,他一個轉身,就把李漢文抱個滿懷,他說:「漢文,我把一切都交給你和阿震了。」
宋震靠了過來,他騰出了另一隻手,也抱住了他,瞬間,惹得幾個女生都覺得肉麻,雞皮疙瘩掉了滿地。只是他們任何一個都料想不到的,這肉麻的擁抱,在一剎那間,竟成了天上和人間的相隔。
天才濛濛的亮著,他們才剛剛入睡,門鈴聲就響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幾個橫躺在客廳地板上的男生,根本理都不理,一個個的轉身,一個個把頭埋在枕頭底下。
最後,起來的是宋心慧。
她睡眼惺忪的打開了門,看見了二個穿著軍服的人,讓她著實的楞了一下下。
那二個人把軍帽給脫了下來,其中一個人出示了證件,說:「我們是總部來的。」
宋心慧望著一只薄薄的證件,腦子有點清醒了,還來不及開口說話,那其中一人又說:
「我們要找李漢文和宋震!」
宋心慧一聽,一顆心臟噗通的跳著,她猛的一個回頭,便瞧見了李漢文和宋震。
「喂.....」她使勁的皺著眉頭,「他們要找你和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的人便走了進來。
「那一位是李漢文?」
李漢文走了上去,對著那二個人敬了個禮,「我是,長官。」
「長官?」
宋心慧心頭一驚,馬上奔進了房,把李允兒和何倩柔叫了起來,告訴她們外面來了二個『長官』的事。
她們一聽,一骨腦兒地奔到了客廳,這才發現,客廳裡的氣氛好奇怪,一片地沉默!
「柔柔妹....」宋震的臉色好難看。
「怎麼了?」宋心慧望著李漢文,他的臉色更難看。
「對啊,你們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了嗎?」李允兒挨在宋震的身邊。
「摔機了!」宋震一開口,反過身就抱著李允兒,嚶嚶的哭了起來。
「什麼?」宋心慧一頭霧水,「你哭什麼啦,哥.....」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何倩柔衝到了那二個人面前,神情慌張的說:「是齊維嗎?是齊維嗎?」
「是的,是齊維中尉!」
那回應的聲音就像是山谷裡的回音,一直不停的、不停的來來回回的,一遍又一遍的,重新又重新的迴盪在客廳裡的每個人的耳朵裡。
何倩柔打了好大的一個冷顫,連連的退了好幾步,宋心慧和李漢文急忙的扶住了她,他和她牢牢的握著她的手,直覺得她渾身掠過了一陣又一陣的顫慄,他們兩個互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光中,看出了彼此的驚慌和失措。
宋心慧不得不佩服他們搞政戰的,效率好到令人望塵莫及。齊維早上七點摔的機,他們竟然能在一個小時之內,把他的祖宗八代全查的一清二楚,包括他昨天去了哪裡,跟誰在一起,說過了哪些話,甚至吃了些什麼,全都逃不掉。於是一輛車,把他們五個人,在毫無心裡準備之下全部都架上了車。
在嘉義的陸軍醫院的急診室裡邊,一聲又一聲的哭訴的聲音,便硬生生的直闖入了他們一行人的心頭裡去。
齊維的父親齊世東是山東人,跟著國軍抗戰到了台灣,是條隨時準備了要打回大陸去的血錚錚的硬漢。他直立在齊維的身邊,一滴滴的眼淚就這麼含著眼眶邊,但怎麼都沒掉下來。
他的母親張錦容也是山東人,也跟著國軍到了台灣,和齊陽就齊維這麼一個兒子,她不是條硬漢,她只是一個慈祥的母親,一滴又一滴的眼淚,就這樣淌在齊維的懷裡。
她像在跟誰拼命似的哭喊著,她不甘心自己唯一的兒子就這樣走了,齊維才二十二歲,她和他的母子歲月才過了二十二個年頭而已,他還沒替她過門媳婦.他還沒替她生個小壯丁,他還沒替她買棟像樣的房子,他還沒陪她去阿里山看日出,他.......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沒做,他還這麼的年輕,她怎麼想都怎麼地不甘心哪!
「你還有我啊!」
何倩柔的聲音,輕輕的在她的耳畔響起,也在所有人的耳畔響起,她震撼了,所有的人也都震撼了。
宋心慧永遠忘不了何倩柔的那雙眼睛,那雙充滿了堅強卻悲慟的眼睛。
在她的心裡,柔柔妹一直是如她的名,柔弱的像朵微風就會吹斷了的小花。但是,到底是一份怎麼樣愛,竟能讓她在瞬間,變得這樣的勇敢?
張錦容一個轉身,便撲倒在她的懷裡,她輕輕的撫著她的背,說:「齊維說他有一個很愛哭的媽媽,說她就為了一點點的小事,她也能哭得驚天動地的。那時候我說,那麼我一定會讓她變成一個愛笑的媽媽,讓她為了一點小事也能笑到驚天動地的。」
宋心慧永遠忘不了何倩柔那聲音,那出奇溫柔卻哀痛的聲音。
在她的眼裡,柔柔妹一向要讓人照顧,一向要人呵護的,一向要人保護的。但是,到底是怎麼的一份愛,竟能讓她在瞬間,變得如此的堅毅?
「齊維說他有一次黑夜裡,颱風來了,爸爸在部隊裡,家裡就只有他和媽媽,風吹垮了屋頂,媽媽抱著他躲在衣櫃裡,嚇得哭了,那時候他就決定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的保護他的媽媽。」
何倩柔輕輕的擦著她臉上的眼淚,好溫柔好溫柔的說:「我會保護妳的,妳別怕!」
張錦容一個悲從中來,又哭倒在她的懷裡。
那哭聲就這樣一直迴盪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每一個人都沉默,每一個人也都哀傷。李漢文和宋震從頭至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用一對悲慟的眼睛互望著對方,而這樣突來的巨痛,他們兩個人似乎都無力承擔了,更別提要顧及宋心慧和李允兒的感受了。因為僅管他們都知道自己隨時都會葬身在千里迢迢的白雲之上,但是卻不知道當事情發生的那一剎那,痛楚竟是如此的巨大?
這天的晚上,總部的人來了,帶來了黑盒子,是事情發生的經過,和齊維留了些話。
他們零零落落的站著,坐著,每個人的心都還在地震著,連平常不搞笑就活不下的宋震都沒有開口。
齊維剛出航前十分鐘的黑盒子對話,還算正常,就在他的飛機飛到了嘉義市的上空時,開始出現了錯誤:
「三一一,右翼不穩。」
「四一八,請告知。」
「三一一,右翼直接下沉。」
「四一八,拉。」
「沒動。」
「拉。」
「沒動.....該死的東西.....」
黑盒子一陣的轉帶卻沒有對話的聲音.....
「四一八,放棄。」
「........」
「四一八,放棄。」
「........」
「四一八......」
黑盒子又是一陣轉帶沒有聲音....
據悉,是齊維的104偵防機,右翼因故下沉,機身嚴重下沉,在和塔台失去聯繫的一小段時間裡,他們說是齊維的飛機是在上班的巔峰時間在市中心出了問題,他為了防止飛機會在市中心爆炸而造成別人的傷亡,所以他並沒有保命棄機,而是採取了下飛的策略,也就是說讓飛機急速下降以穩定機身的平衡來降低飛機在高空爆炸的機率,也就這種策略,讓齊維的飛機嚴重的失速。
「四一八,三一一要你放棄。」
「.......」
「四一八,跳。」
「.......」
「四一八,三一一命令你跳....」
「......」
「四一八....」
「三一一,來不及了」
「.......」
從黑盒子裡聽到了齊維不停的咒罵著....
「他媽的.....」
「再一會....再一會....」
「快快快快.....」
然後,聽到了齊維一聲十分沈重的喘息聲,很顯然,大家都知道他把呼叫氣拔掉了,也知道飛機在以很急速的速度在下降著,他們摒著氣息,不敢呼吸,不敢顫動,他們知道那種情況,他們知道生命的結束就在那一瞬間了。
「啊.......」
「漢文.....交給你了....」
「........」
「啊.......」
「柔.......」
接著,好大的一聲撞擊後,黑盒子停止了轉動.....
就這樣,短短的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齊維的飛機就硬生生的摔在嘉義的外海,人跟著就走了。
宋心慧張著一雙驚訝的大眼,她緊緊的摀住了嘴,眼淚就掉在她的手背上。她驚恐的看著所有的人,宋震抱著李允兒放聲的大哭了起來,鼻涕眼淚根本也已經分不清楚。
那是宋心慧第一次看到李漢文哭,心頭一陣震動,她這才知道他和齊維的感情是如此之好,原來,他們之間的兄弟情義,早就已經是深到了可以託付後事的了。
李漢文的眼淚一滴滴的掉在宋心慧的眼前,她突然覺得好心疼,好難過!她好想過去當當他的肩膀,給他靠一靠。但是,何倩柔的手一直緊緊的握住她,那隨時傳過她手掌心的寒慄,早已讓她的四肢百骸都凍結了起來,根本寸步難行。
接下來的好幾天,何倩柔一直靜靜的坐在齊維的遺體邊,她總是輕聲細語的在跟他說著話,他的一些後事,都是李漢文他們幫著料理,而宋心慧和李允兒一直就陪在她的身邊,一步也不敢走開。
宋心慧又不得不佩服搞政戰的那些人,他們治喪的效率也是好的離譜,一個國葬在一星期內全都搞定了。宋心慧就見他們進進出出,一會兒送禮服,送照片,送訃文,送遺囑,送到她的頭都痛了起來。而尤其讓她的頭發疼的是何倩柔,從出事開始,每個人大概都已經把一生一世的眼淚都流光了,甚至還有人連下輩子的眼淚都預借先拿來哭光了,就她一滴眼淚都沒掉過,那沉默的樣子,讓宋心慧簡直是不寒而慄。
國葬的那天,何倩柔一直沉默不語,她一直被動的站在齊維的棺木邊,兩隻眼睛直直的看著棺木,眼神空洞的嚇人。宋心慧和李允兒一人一手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動都不敢動一下。
直到了國旗蓋了上去,一把又一把的泥土也掩了上去,她才驟然甩開了所有的人,整個人就仆倒了過去,一頭就撞在那刻著齊維名字的墓碑上,那壯烈的樣子就像是鐵了心的要跟著去了。
所有的人簡直大吃了一驚,前仆後繼的撲了過去,宋心慧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就拉起了她,只見她額頭破了一大塊,她還來不及做任何的動作,何倩柔已經緊緊的抱住她,然後痛哭失聲。這一哭,像野獸垂死前的乾嚎,嚎盡了她心中的每一滴血。
宋心慧被這樣強烈的感情,驚得連思想的能力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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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齊維的遺物,包括了撫卹金,何倩柔都沒動,她只拿了一枚藍藍的牌章,上頭繡著『齊維』的名字,那是身為空軍人獨有的,他們總把它掛在胸前,代表自己就是空軍之人。她把自己交付給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就掛著這枚牌章,他把牌章放在他和她的身體重疊的中央,他說,這樣即使他離她有遠,他都嗅得到她愛他的味道。
於是,送何倩柔回到家,宋心慧和李允兒坐著夜車也回到了台北,她們一回到『水雲居』,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直深深地困著她們,直到了天明,李允兒才挨著宋心慧,朦朦朧朧的睡去。
宋心慧躺在床上,恍恍惚惚,朦朦朧朧,她似乎睡著了。她睡得非常的不安穩,在枕山上翻來覆去的。她看見了一架架的飛機,看到了齊維,他向她揮著手。她在枕頭上翻身,擁緊了被,她摔了摔頭,齊維?他已經死了,一個星期前就過世了,她知道她在做惡夢。於是,她下意識的把頭埋進了枕頭裡,她覺得她好像又睡了。
她又開始做夢了。在黑夜裡,她一個人走著,有很好的月亮,但是有點兒的冷,然後,她看見了一個女人,拼命的往另一個女人的肚子上踩,還拼命的罵她是個賤人,她猛地跑了過去,那被踩在地下的女人突然站了起來,滿臉是血的和她面對面,她一驚,失聲尖叫.......
驀然間,『砰砰』的敲門聲響單調而重複卻急促的響著,她一驚,醒了。首先,她感到了滿臉的汗水,然後她又聽到了『砰砰』的敲門聲響,她心頭一震,猛地跳下了床,一口氣就衝到了門口。
她一開門,就看到了何倩柔,她額頭上原來包著的紗布不見了,血絲滲了出來,嘴角上一塊黑青,更讓她宋心慧觸目驚心的是,她光著一雙腳,而且血沾滿了她的腳。她披頭散髮,慘白的臉,發紫的唇瓣,渾身發抖,手中緊緊的握著齊維的牌章。
「柔柔妹,妳怎麼了?」宋心慧惶惶然的失聲叫著,「允兒,快來....」她一把就把何倩柔攬在懷裡,「柔柔妹.....妳怎麼了?妳怎麼了?」
「我沒有家了!」何倩柔渾身發著抖,那語氣也冷的像冰。
「沒有家?」李允兒慧愕然,她緊張的望著何倩柔。
「我沒有家了!」何倩柔又說了一遍。
「為什麼?」李允兒摀著嘴,神色慌張地問:「難道妳媽不同意妳把孩子生下來?」
「不!」宋心慧連連搖頭,她放開了她,驚慌失措的在嘴裡喃喃自語的不知道在唸些什麼,忽然,她一轉身,跑了進去,拿起了電話,但是,被何倩柔給硬生的攔了下來。
宋心慧試圖解釋,「柔柔妹,妳一直是妳媽捧在手掌心裡的寶貝,她不會這麼忍心的,我想一定是妳說得不夠清楚、不夠明白,不.....」
「不!妳不明白的,妳不會明白我媽的....」何倩柔手裡緊緊的握著齊維的牌章,神色哀慟地說:「齊維說,無論如何,妳一定會照顧我的!」
宋心慧猛然一楞,想起了在秀姑巒溪時,齊維款款柔情的對她說著:「心慧啊,倩柔交給妳照顧,好不好?。」驀然之間,宋心慧才恍然大悟,原來,齊維是在交待後事的呀!難道,人真得會有那種『死而將至』的感覺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就這樣的信任她嗎?
宋心慧猛然一悟,激動的把何倩柔摟在懷裡!這是第一次,她覺得她的肩膀上扛著一個責任,這也是第一次,她知道她已經不能再是媽媽口中一直叨唸著的那個永遠少根筋的孩子了,因為她知道那根老掉了筋,要為著一個『承諾』而認真了起來。
她把手疊在何倩柔握著齊維的牌章的那隻手上,她發誓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她說:「是的,我會照顧妳,照顧妳一輩子!」
於是,宋心慧和李允兒帶著何倩柔,直驅官校。到了官校,宋心慧把宋震和李漢文拉出了會客室,把何倩柔帶著滿身的傷痕來到水雲居的事情,很簡略的說了一遍。
「怎麼辦?」宋心慧說,「柔柔妹預備了這一輩子不會再回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宋震驚訝莫名,簡直不敢置信,「那個老巫婆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宋心慧搖搖頭,「不管我和允兒怎麼問,她就是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說她恨她媽媽,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恨那個老巫婆?」宋震惶惑的問:「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要一直為什麼行不行?」宋心慧急了,跟著口氣不太好,「我要是知道,還來找你們做什麼?」
「漢文,那要怎麼辦呢?」宋震來回的踱著步子,「或者,我們先讓她住到齊維家裡去,或者是『水雲居』....」
話還沒說完,宋心慧就急急忙忙的說:「不行不行,齊維家或者水雲居都不行!」
「為什麼不行?」宋震大叫。
「因為...因為.....」宋心慧耐不住性子,她大叫,「看柔柔妹連鞋都來不及穿的這等落魄,不用猜就只知道她是『逃』出來的,既然她是逃出來的,可見她和她媽媽之間的衝突是何等的巨大!而這個衝突,一定跟她未婚生子有關。」
「沒錯!心慧分析的有道理。」李漢文蹙眉,深思著,「柔柔妹的媽媽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我想她無論如何都會把柔柔妹帶回去的。」
「不!不行!」宋心慧緊張的拉著李漢文的手,「我們不能讓她把柔柔妹給帶回去,否則,齊維的孩子會不保的。」
「對對對!不能讓那老巫婆稱心如意!」宋震在一旁直叨著:「我們一定要想個辦法....」
「別急,讓我好好想想!」李漢文冷靜的想了一下說:「我想,當務之急,是要柔柔妹給藏起來!」
「藏起來?」宋心慧驚叫。
「是的!」李漢文靜靜的望著她,「只有讓柔柔妹的母親找不到她,她才可以安安穩穩的把孩子給生下來。」
「那我們該把柔柔妹藏去哪裡呢?」宋震碎碎唸著,然後,他突然靈光一閃,說:「漢文,阿來的老家不在綠島嗎?」
李漢文一楞,隨即衝了出來,一會兒,他又跑了回來,跟在他身後是一個叫阿來的男孩子。
顯然的,李漢文已經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只見阿來拿了一個地址跟宋心慧說:「這是我家的地址,妳們先過去,我會打電話跟我爸爸說,他會告訴妳們,怎麼去我們綠島老家的。」
「這....」宋心慧看了看李漢文,心裡頭很緊張。
這時候,宋震突然大叫了起來,宋心慧依著他的目光從窗戶望出去,就看到了何倩柔她們家那輛再耀眼不過的凱迪拉克。
李漢文急忙就把紙條塞進了她的手中,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說:「妳放心的先帶柔柔妹去,我和宋震去找連長偷放我們出去,我們晚上就在綠島的渡輪口碰面。」
宋心慧差一點眼淚就掉出來,她擤擤鼻子,好心酸。因為她真得不知道,原本什麼不都是好好的,怎麼會一下子變成了好像是在逃難似的?她手裡緊緊的握著那張紙條,從會客室的另一扇門,帶著李允兒和何倩柔倉皇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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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三個人費盡了千辛萬苦,終於和李漢文、宋震在綠島的渡輪口碰面,也來到了阿來的老家。
那的確是『老』家啊!
屋頂破了一大塊,窗戶也破了,屋子裡面蜘蛛網一大堆,一張古床一搖就全卸了光,沒椅子沒桌子,僅有的是一個破灶和一個破碗櫥。
「天哪!這怎麼住人?」李允兒大叫,「難怪阿來的爸爸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是啊,沒床沒椅子沒桌子沒.....」宋心慧拉著何倩柔的手,「柔柔妹,我們回台北吧,我們另外再想辦法。」
「不!」何倩柔一反常態了,她竟然滿意這樣的環境,「這裡,挺好的。」
天哪!他們全呆了!
她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大小姐,這樣的環境,她要怎麼過?
「你們幫我掃掃,會不一樣的!」她柔柔的說著,就動手打掃了起來。
李漢文接過了她的掃帚,說:「妳歇著吧!我們來就好了。」
於是,他們四個人從天黑掃到了隔壁家王阿媽家的公雞都叫了好幾次,李漢文向王阿媽的兒子借來了釘子鐵鎚的,釘了窗戶也釘了張桌子,然後從市場裡買了幾張塑膠椅子,和幾個碗盤筷子水壺什麼雜七雜八的,總算勉強的可以住人了。
「柔柔妹,妳不會煮飯怎麼辦?」李允兒憂愁的說。
「沒關係,我會學煮飯。」
「柔柔妹,妳不會燒水怎麼辦?」宋心慧一樣憂愁。
「沒關係,我會學燒水。」
「柔柔妹,妳不會洗衣服怎麼辦?」李允兒又說。
「沒關係,我會學洗衣服。」
「柔柔妹,妳怕一個人怎麼辦?」宋心慧跟著說。
「沒關係,我會學著一個人。」
「柔柔妹.....」
宋心慧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她一把抱住了何倩柔,「我放心不下妳啊!」
「別哭了,我會學著....」何倩柔的眼眶蓄滿了眼淚,又是硬著不讓流下來,她輕聲的說:「我會學著勇敢!」
只是,何倩柔畢竟是一個平凡的不得了的弱女子,在身心同時遭受到重創之後,她又怎麼期待自己能過得勇敢?又怎麼期待自己能過得安穩?
一個月後,宋心慧在課堂中,接到了李漢文的電話,說隔壁的王阿媽來電話告知,何倩柔昏倒了,人就躺在醫院裡。宋心慧心頭一慌,馬上和李允兒請了假,火速的趕到了綠島。
一路上聽李漢文和宋震說了才知道,何倩柔一直拒絕接受他們兄弟給的幫助,而她自己又沒有謀生的能力,這一個月以來只靠著當時宋心慧留給她的幾千塊錢過日子。
「天哪!你們怎麼現在才說呢?」宋心慧簡直不敢相信。
「我和漢文也是今天才知道,」宋震發著牢搔,「真是的,她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就是啊,」李允兒跟著也說了,「不行不行,這樣不是辦法,她人在這裡,我們人在台北,我們看不見她,我們不知道她的狀況,這樣不行,千千萬萬的再說什麼都不行。」
「我同意!」宋心慧劈頭就說,「我們另外找個地方,我們.....」她喃喃的說:「就台北了,我們在台北找個地方給柔柔妹住,離我和允兒近一點,我們可以送吃送穿送.....送什麼都好,只要我們能隨時隨地看得見她。」
「好好好,我贊成!」李允兒附和著。
「也好!這樣我和漢文總能隨時知道她的情況。」宋震說。
「喂,你說,好不好?」宋心慧拉了拉李漢文的手,有點擔心的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因為他一直沈默著不說話,這種『沈默』讓她有點倒胃口。
「也好!」李漢文終於說句話了,這讓宋心慧放心不少。
於是,他們把『決定』告訴了躺在病床上的何倩柔。熟料?她居然大發雷霆!
「不!我不要回台北去!」她激動的說。
「為什麼?」李允兒比她更激動,一雙眼睛瞪得比金魚眼還大,「這裡,妳沒有親戚或者朋友,這裡,妳孤立無援,這裡......」
「這裡沒有你們!」
好冷的語氣,冷得他們都吃了一驚。
「妳說什麼?」李允兒大叫,「妳不要我們?妳說不要我們嗎?」
「是的!我不要你們,我要忘記你們!」她開口就是狠話。
「忘記我們?」
宋震的直覺就是她是不是想齊維想到腦袋不靈光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更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這裡了。
「管妳要不要我們?我們要妳就是了。」他拉著李漢文就往門口走,「我和漢文這就去幫妳收拾收拾,妳今天就跟我們回台北去。」
「還收拾什麼?」宋心慧一個箭步的擋在他們的面前,「有什麼好收拾的?我們這就走,離這裡愈遠愈好。」
「對對對!心慧說得對。」宋震回頭走向了何倩柔,「我們這就走。」
「不!我不跟你們走!你們.....你們饒了我吧!」何倩柔用著極度悲涼的語氣,痛楚而激動的說:「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答應齊維說我會勇敢的!因為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勇敢是這麼難,是怎麼都學不來的呀!就因為我不會勇敢,就因為我不夠勇敢,就因為我.....可是我就是腦袋糊塗了,才答應了他要勇敢的,所以他才能那麼放心的走,所以....所以我才活得好辛苦好辛苦!」她的眼淚一滴又一滴的掉在他們每個人的面前,掉得每個人都好辛酸。
「可是,你們來了,帶著齊維的影子來了,我怎麼忘都忘不掉,怎麼甩都甩不掉。從一開始,你們就緊緊的把我關在你們的籠子裡,關心我,保護我,照顧我,怕我涼了,餓了....你們這樣子要我怎麼勇敢?要我怎麼才能學會勇敢?我要怎麼才能學會去面對勇敢?其實,我怕黑,我怕打雷,我怕狗叫,我怕風聲,我怕雨聲,我怕一個人吃飯,我怕一個人睡覺,我怕......」
「不要說了!」
宋心慧用她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拽向了自己的胸前,她哀傷的,真切的說:「別怕,我在!」
何倩柔仆在她的懷裡,放聲的哭了起來,李允兒看著她們哭,忍不住悲從中來,一時之間,三個女生哭成了一團。
哭歸哭,何倩柔還是堅持要留了下來,而且她不知道發著什麼神經,硬是不肯要他們的一分錢。
他們千說萬說都說破了嘴,就是無法改變她的心意,宋心慧十分的火大,一出口就說:「那我呢?妳是不是也準備不需要我了?」
「是的,妳也在內。」她哀傷的望著宋心慧,「當初是我錯了,我不該去找妳的,找了妳,我就一直留在這個曾經是幸福的圈圈裡,怎麼轉都轉不出來。」
「是嗎?」宋心慧咬著牙說:「那天在秀姑巒溪的長虹橋上,是齊維把妳交給我的,妳忘了嗎?」
「心慧.....」
她搖晃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其實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要他們、渴望他們,可是從她的心底深處卻有一股嫉妒的泉源,不斷的向她奔流。她嫉妒活著的是他們,擁有幸福的是他們。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卻慶幸他們能活著,慶幸他們沒有跟她一樣的要去承受失去所愛的痛苦。她就是在這兩面的煎熬之下,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她身在哪裡,該做些什麼?她不能吃,不能睡,不能動,不能看,不能想,她只能哭,一直不停的哭,彷彿那心裡頭的傷痛一定要跟著眼淚流出來才行。
「齊維把妳交給我了,而我也答應他了,那麼我就再也丟不開了妳了,而妳也丟不開我了!」
宋心慧以無限溫柔的聲音說:「柔柔妹,我們以後就要唇齒相依了,妳的生死就是我的生死,妳以後就靠我了!」
這次,何倩柔沒有阻攔,因為『悲傷』已經讓她精疲力盡,再也無力奮鬥下去,也無力抗拒這樣的安排了。
而,那個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何倩柔至始至終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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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齊維走了,每個人都變了,變得成熟卻也變得憂鬱。
李漢文變得更加寡言了,齊維的死對他而言是個偌大的打擊,也是一個沉重的挫折,他痛苦、不甘心、也充滿了想念。他老想著他們兄弟三人一齊在空中飆機的壯舉,也老想著齊維和他並肩在機場看落日餘暉的時候。愈是這樣,他就愈是把自己給封閉了起來,他幾乎是足不出戶的,只有在極端苦悶的時候,他才會勇氣去見宋心慧,但卻也是不發一語的和她坐在水雲居的屋頂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而宋心慧總是默默的陪著他,卻不敢驚擾他!
至於宋震,他雖然還是愛開玩笑,但總覺得少了隨性,有時候連說出來的笑話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水雲居』不再是門庭若市,很多人都走了,其實說實在的,在經過了那場的驟變之後,誰都沒有那個勇氣去承受那種會嚎盡心中那每一滴血的痛苦。以前常來往的些許人,變得稀稀落落的,借住總是來去匆忙,再也沒往日的笑聲,寂寥的連宋心慧對門的房東都覺得怪怪的。
為了何倩柔和齊念維,宋心慧接了幾個英文家教,李允兒在安親班裡教小朋友作文,她們兩個每天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雖然疲憊不堪,但是何倩柔在隔著一片海洋的那一邊,日又一日的改變,也讓她們把背挺得直直的硬是給熬了下去。
這一熬,就是幾個春天過了又來,在這一段時間裡,宋心慧是所有的人慰藉,她不停奔走於每一個人之間,試圖以她有限的力量,來喚回失去的歡樂, 但是,她的力量畢竟太小了,每一個人依舊都躲在自己禁閉的心房之內獨自療傷,她簡直是擔心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馬唯中』出現了,他不但撥動了宋心慧的一湖秋水,也讓所有的人從自己的思念網裡頭,乍然覺醒。
『馬唯中』,帶著一副金邊眼鏡,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年紀大個宋心慧四、五歲,是她一個家教學生的哥哥,從政大資研所畢業,開了一家規模雖然不大但卻蠻賺錢的網路資訊公司。當他第一眼看見宋心慧的時候,他就喜歡上那常常會出現在她臉上的那二個小酒渦。再加上同是政大人的原故,相處起來就格外的親切,又他是標準的雙魚座,浪漫又感性,一下子就抓住了宋心慧的情懷。只是這樣的情愫交流畢竟還是相見恨晚,但儘管如此,他的出現,還是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狂風暴雨。
這天,是牛郎和織女一年一次跨著鵲橋一訴相思之情的七夕!她和馬唯中走在回水雲居的堤防上。
「來公司二個月了,一切都還好吧?」馬唯中說。
「嗯!」她點點頭。一畢業,他就極力的延攬她進入他的公司,原本她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沒想到『秘書』的這個工作,不但讓發揮了她外語的長才,也讓她學到了不少在課堂上沒學到的東西。
馬唯中望著她笑,「那麼,有沒有興趣跟我到上海去拚一拚?」
「上海?」她楞了一下。
「對啊!計劃之一。」他說:「要想在二十一世紀的商業舞台上佔點位置,前進大陸是必然的趨勢。況且頂尖的科技,大陸是少不了我們的。」
「....」宋心慧側著頭想了一下,「不行,我不能跟你一齊去。」
他大笑,「我早料準了妳會這麼想。」
「噢!」她非常的驚奇,張大了眼睛,「你又不是我肚子的蛔蟲,你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了!」他眼睛亮亮的盯著她,帶著一股調皮的笑意,「我不僅知道你會這麼想,而且我還知道妳會這麼想的原因。」
「騙人!」她不以為的把眉揚了下。
「我們要不要打個睹呢?」他說:「若我說對了,妳就跟我到上海去幫我的忙,如果我說錯了,那麼我多加妳一個月的薪水,怎麼樣?」
宋心慧沉思不語,四面張望了一下,她的眼光又回到了他的臉上,然後她說:「好啊,那就試試看!」
「好!」他凝視著她,說:「妳在想,如果妳去了上海,那麼,李允兒怎麼辦?柔柔妹怎麼辦?齊念維怎麼辦?」他停了一下,又說:「李允兒一向有妳做伴,如果妳走了,而妳哥的聯隊又遠在花蓮,那麼她一個人肯定是寂寞孤單的。而柔柔妹傾訴苦悶的對象一向是妳,如果妳走了,那麼她的難過和對齊維的思念該要跟誰說呢?還有妳最疼愛的齊念維如果沒有了妳,那麼他就少了一個會把他疼到心肝裡去的媽,而且他都快四歲了,也該要上幼稚園讀書了,所以妳萬萬不會在他成長的重要階段裡缺席。」他微笑,把額前的一撮短髮拂到腦後去,「怎麼樣?我說的對嗎?」
「噢!」她簡直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的,「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迴蟲!」
他大笑了起來,笑得爽朗而開心。他說:「這跟蛔蟲倒沒有關係的,至於我能分析妳的想法,那是因為我打從認識妳開始,這些妳擔憂的、關心的人事物,我可是聽了上千遍了,要想不記得都很難呢!」
「哦!」她也笑了起來,「對啊,允兒、柔柔妹、念維、我哥、還有李漢文....」她停頓了下,腦子裡掠過了李漢文一對常常鎖著的濃眉,她不由地嘆了口氣,「他們一個我可都是放不下呢!」
馬唯中深深的望著她,沉吟了一會兒,表情很奇異,然後,他慢慢的說:「在我決定要跟妳提議要妳去上海幫我開闢疆土之前,我就清楚了妳的顧慮,可我也是替妳想好了解決的方法,」他凝視著她,「有沒有興趣聽一聽呢?」
「哦?」她點點頭。
「我想妳眼前最顧忌,倒不是李允兒,因為她遲早是要嫁給妳哥的,到時候自然有妳的父母會代替妳哥照顧她。而妳最最顧忌的應該是柔柔妹和念維。但是如果照我的安排,那倒也不是件什麼樣的難事。」他微笑著,「我記得妳提過,柔柔妹在還沒休學前,是成大企管的,那麼,請她跟我們一齊去上海當我們助理,對她來說應該不難。況且,換個新環境,再加上有個忙碌的工作,我想,這對她要走出傷痛的陰霾,應該更有幫助才對。至於念維呢?我已經去看過上海的台商子弟學校了,環境十分的不錯,而且很多老師都是從台灣去的,讓他在那裡接受二年學前教育,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宋心慧詫異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對他那縝密的心思感到不可思議,也對他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妳覺得怎麼樣?」他側過頭來,深深地的望著她。
「我?」
她楞了楞,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只聽到馬唯中一聲的『小心』,接著一輛機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她尖叫一聲,整個人便被他擁入了懷裡。
宋心慧猛地一驚,低下了頭,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她直覺得整張臉都紅燒了起來。他狂熱的望著她,一會兒後,才放開了她,但緊握著她的手,卻沒有放開的意思。
「心慧!」他輕輕的叫她。
宋心慧抬起頭看著他,他眼睛裡的閃著的那種笑容,讓她有種很幸福的感覺,而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北地的春天裡,亮出滿山嫣紅時的溫暖,她羞澀的對他笑了一笑,一雙手就這樣的緊緊的讓他握著,也沒想抽開的打算。於是,他們靜靜地手牽著手的走著,彷彿在這樣的時刻裡,說些什麼都是多餘似的。
到了水雲居門口,馬唯中定定的望著她,說:「跟我到上海去!」
宋心慧有點羞赧地,她輕聲的說:「讓我想想,改天再回答你。」
「嗯!」
他點點頭,很溫柔的梳撥著她額前的頭髮,忽然,一個巨大的吼聲,然後一個身影從旁邊猛地竄了出來,宋心慧和馬唯中迅速的回過頭去,看見了宋震圓睜著一對怒目,虎視眈眈的望著他們,接著,迎上來的是李允兒一雙再詫異不過了的眼睛,還有李漢文一張比牛奶還要慘白的臉。
「你是誰?」宋震劈頭就問馬唯中。
「你幹嘛啦?吃錯藥了?」宋心慧瞪著他。
「他是誰?」他問她,眼光一直不懷好意的瞪著馬唯中。
「我想你就是宋震了,」馬唯中微笑的望著李允兒,「那們妳應該就是李允兒了。」
「你知道我?」李允兒大吃一驚,她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這個斯文又有禮的男人,心裡頭不禁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不僅知道妳,還知道你們全部人的故事!」他很有風度把自己介紹了一番。
李允兒一聽,整個人都呆掉了,不敢相信的怔在那裡。他就是『馬唯中』,就是那個心慧的學長老板,噢,天哪,她老早就該有危機意識才對,她老早就該幫李漢文防著的才對,她怎麼會這麼疏忽呢?
「管你是誰?」宋震根本耐不住性子,他衝到了馬唯中的面前,說:「我鄭重警告你,離我妹遠一點!」
「你幹嘛啦?」宋心慧覺得他簡直是莫名其妙極了,她十分生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拉著馬唯中說:「你先回去,別理我哥這個神經病!」
馬唯中看著他們兄妹二個,猜想他們之間,一定為了自己而有很多的話要談,也為了沒有早些刻意讓宋心慧的家人知道自己而有些的後悔。於是他很有氣度的對宋震點頭視意,然後從容地離開了。
宋心慧看著馬唯中離開後,她氣沖沖的推開了水雲居的大門,然後坐在沙發上,圓瞪著一雙眼,「你簡直是無理取鬧嘛!神經病!」
「我問妳他是誰?」宋震咆哮著。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腦筋有問題嗎?」宋心慧簡直氣壞了。
「妳管我怎麼樣了?總之,以後不淮妳再跟那姓馬的出去,聽到沒有?」宋震吼著她。
「你很奇怪耶,幹什麼非得這樣的大驚小怪?」宋心慧揚高了眉,「我愛跟誰出去就跟誰出去,關你什麼事?我都已經二十二歲了耶,你都可以和允兒談情說愛的,難道我就不可以嗎?」
李允兒一聽,十分的激動,她衝到了宋心慧的面前說:「妳是說,那個叫馬....那個人....妳和那個叫馬什麼中的....」
「馬唯中!」宋心慧提醒她。
「對,馬唯中!」李允兒吞了吞口水,「妳和馬唯中談情說愛?」
「可以算吧!」宋心慧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睛。
「啊....」李允兒驚慌失措的望著她,眼中盛滿了不諒解,「心慧,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可以背叛我哥?我哥他一心一意的對著妳,而妳竟然有了另外的男生,心慧,妳怎麼可以這麼慘忍?妳怎麼可以這樣呢?」
宋心慧一楞,她莫名的望著李允兒,「妳在說些什麼啊?什麼你哥一心一意的對著我?什麼背叛?妳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妳不清楚什麼?」李允兒往前一站,激動的抓住宋心慧說:「我哥愛妳,而妳不也是愛著我哥嗎?」
宋心慧張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在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亂了,她倉促的後退,眼中盛滿了驚恐。
「不不不不!他.....我....沒有......」宋心慧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別妳妳妳他他他了!」宋震率直的喊著說:「八月十四,漢文的聯隊舉行集團結婚,我和允兒準備參加,也已經替妳和漢文報名了,也跟爸爸媽媽說過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妳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做,更別去跟那個姓馬的見面,妳就乖乖的給我待著水雲居,等著當漢文的新娘子!」
宋心慧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就在那一剎那之間,一種被任人宰割、不受尊重的、又受辱的了感覺,直竄入她的四肢百駭。於是,她憤怒的就叫了起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連疊的叫吼著:「你大白天的、莫名其妙的先把我的朋友窮兇惡極了一番之後,然後,又莫名其妙的指責我背叛了李漢文,最後,更是莫名其妙的要我做李漢文的新娘子。你這樣算什麼?算什麼呢?你不要自說自話,給我亂加帽子行不行?」她衝到了一直是呆若木雞的李漢文面前,憤恨的說:「你現在告訴我哥,你愛我嗎?你告訴過我你愛我嗎?」
李漢文自從看到馬唯中輕撥著她的髮絲之後,他的整個人就一直被震動所包圍,經宋心慧這麼一喊,恍如大夢初醒般,是啊,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跟宋心慧說過他愛她,可是,他一直以為她都知道的呀!
「你看!」宋心慧看他不說話,不知怎麼地就更加的生氣,「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是你自己在那裡做白日夢!」
「不!心慧,妳別這麼說,我哥他.....」李允兒急了。
「你哥只是把我當做是朋友!」宋心慧昂著頭。
「不不不不!」李允兒焦灼的說:「不是這樣的,我哥....」
「你們饒了我行不行?」宋心慧吼著:「你們要我怎麼說你們才會明白呢?為什麼非要把我和他兜在一起呢?他,你們一直認為愛著我的李漢文,他不僅不曾說過他喜歡我,就連我的手都沒有牽過!像這樣子,你們還要我當他的新娘子嗎?」她連連搖頭,「不不不!我絕不當他的新娘子!我喜歡馬唯中,而且我就要跟他到上海去為我們的將來打天下,我.....」
「不要說了!」李漢文終於說話了,然後,他掉轉頭,像頭負傷的野獸般,跌跌衝衝的就奔出門去,一路上乒乒乓乓、帶翻了茶几和立在門口的花盆。
「漢文漢文....」宋震連喊了好幾聲,追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用著命令口氣說:「我不管妳說什麼,妳就是非嫁給漢文不可!」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追著出去了。
李允兒這一來太傷心了,她掉著眼淚說:「妳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呢?我看你們明明相處的這麼好,為什麼妳會再喜歡馬唯中,而不喜歡我哥呢?為什麼?為了什麼嘛?」她一跺腳,轉過身子,衝出門去追李漢文了。
宋心慧筋疲力盡的倒進了沙發裡,用雙手痛苦的抱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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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就是好多天,宋心慧不能吃不能睡不能笑不能說話也不想見人,她覺得自己好像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病得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難題,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解決?她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李漢文那一雙絕望的眼神,可是,這又關係了她一生的事情,她總不能這樣不清不楚,糊里糊塗的吧!
其實她和李漢文之間,她是想過的也釐清過的,他的種種表現,都不像馬唯中,他不曾刻意為她做過一件事,他來找她,總是理所當然的來了,然後他走了,也總是理所當然的就走了,沒有牽掛也沒有期待,不曾刻意也不曾費心安排,他甚至連一朵花都沒送過。這樣的感覺不是朋友,是什麼呢?若要說再有著多一點的特殊關係,頂多是乾哥哥或乾妹妹吧!可是到頭來,這乾哥哥乾妹妹的,怎麼跟她想得就是不一樣呢?她愈是想就愈被那份模糊、似似非非、朦朧的感覺給嚇住了。
終於,在距離八一四的前一天,她振作了起來,她決定要跟李漢文把一切都說明白。
她和李漢文並肩的坐在筧橋基地的停機坪上,看著一架又一架的飛機,起飛又降落,而李漢文就是沉默不語。
過了很久之後,他翻轉著手中的那頂有著藍天國徽的帽子,躊躇了半天,才訥訥地說:「馬唯中....嗯....他知道....你哥逼妳嫁給我的事嗎?」
「我哥逼我嫁給你?」宋心慧狠狠的看著李漢文,多日來那種不知所措的折磨,一下子都變成了一把怒火,迅速的燃燒了起來,她猛地跳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就吼:「原來是我哥逼我嫁給你,而不是你逼我嫁給你的?」
「啊?」李漢文震動著,定定的回視著她。
「原來是我哥逼我嫁給你,也是我哥逼你娶我的,原來你我的這個婚事,全都在我哥的一個『逼』字上。」她厲聲的喊著:「是我哥的腦子糊塗了嗎?還是我哥就怕我嫁不去了呢?」
「心慧...」他一震,睜大了眼睛,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太可惡了!」宋心慧咄咄逼人的說:「就算是我哥怕我嫁不出去怕到頭腦不清楚了,而你的腦筋也跟著不清楚了嗎?你怎麼可以拿你我一輩子的幸福開玩笑呢?你這是可憐我呢?還是要證明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哥兒們呢?你重情重義,所以齊維死了,你替他照顧他的家人,可是我哥還沒死呢!」她把頭一揚,衝口就說:「就算我哥死了,也用不著你來照顧我,因為馬唯中會照顧我,他會娶我,因為他喜歡我,而我也喜歡他!」
說完,她大踏步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這篇話,把李漢文給徹底的擊垮了,他踉蹌的回到了宿舍,已是萬念俱灰了,望著桌上往法國受訓的派令,他毫不猶豫的簽字同意了,然後,他起身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當晚就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驚動了聯隊的長官、宋震、還有李允兒全家。
「你這是幹什麼?」宋震一把就把他硬拉進了洗手間,他先把他的頭按在水槽裡,再把他給拉了起來。
「你放開我!別煩我!」李漢文甩開了他的手,跌坐在地上。
「你他媽的沒種!」宋震生氣的連踹了好幾下的門,彷彿那門跟他有仇似的,「就你這副鳥樣,心慧怎麼也不會來!」
李漢文一聽到宋心慧的名字,火氣就上了來,他二話不說的就把宋震給硬拖出了洗手間,大聲的吼著:「滾滾滾滾滾!」
「滾?滾什麼滾啊?」宋震伸手反著也扯住了他肩上的衣服,「你就是在這裡哭死了餓死了難過死了上吊死了,都沒有人會知道的。」他和他頭顱對著頭顱,憎目對著憎目的,「你要是男人,就把她給要回來,聽到了沒有?」
「你走你走!」李漢文粗暴的推著他,吼著他。
「你不是男人,你就是沒那個膽...」
宋震也火了,回推著他,瞬間,兩個人便扭成了一團,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拳的,拳腳無眼的,燈倒了,書架也倒了,桌上的花瓶碎了滿地,一時之間,房間裡乒乒乓乓的巨響,亂成了一團。
「你們在幹什麼?」李允兒往他們倆個人的中間一站,吹著鬍子瞪著綠眼睛的,「宋震,你嫌事情還不夠亂嗎?」
「哥!」她扶著顛顛倒倒的李漢文,「哥,你有沒有怎麼?」
李漢文神智恍惚地,指著李允兒就說:「多年前我就說過,我一定會追妳!但是我知道妳一直把它當做是一個笑話,但是,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妳會明白我的,明白我是那麼那麼的愛著妳,我愛妳我......」
「哥....」李允兒掉下了眼淚,還來不及安慰他,他早已醉得不醒人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勤務兵送來一份李漢文回簽要去法國受訓的派令,這可嚇壞了李允兒。
「這是什麼?為什麼要去法國受訓?要去多久呢?」李允兒緊張的問著。
原來,新竹的499聯隊採購了法國的一批高性能的戰機,上頭一直屬意李漢文帶著一批學員去把戰機接回來,並且駐防在法國。
「不!」李允兒踉蹌的後退了好幾步,手扶著桌子直喘著氣,額上,頓時間冷汗涔涔。驀然之間,她的眼光落在桌上的一個小紙袋上,她猛地打開了它,看見了一只戒指,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
李允兒一驚,神色緊張的拿起了紙袋,對著宋震說:
「你在這裡顧著我哥,我去找心慧,跟她說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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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允兒一衝進水雲居,宋心慧的房裡的燈光便馬上熄了,她猛拍著門,著急的喊著:「心慧,我有話跟妳說,心慧.....妳開開門,我有話要跟妳說......心慧.....」
敲了老半天,宋心慧的房門就是沒有動靜。
「心慧,我知道妳還沒有睡,」李允兒此時的眼淚水已經衝進了眼眶,她的身子往後踉蹌的一退,臉色雪白如紙,她用帶淚的語氣說:
「心慧,妳還記得那年,妳興沖沖的拿了兩罐可樂,說要為了我哥的夢想乾杯時,我哥就已經要追妳了,雖然我哥知道妳一直把它當個笑話,但是我哥卻一直把它當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承諾。心慧,這些年來,妳應該很清楚我哥,他一向言拙,可是,他一直以為妳都知道的。」李允兒眼睛一閉,淚珠就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心慧,齊維走了,我哥曾經痛不欲生,也曾經一度要逃避妳,但是妳那燦爛的笑容,從來就不曾在我哥的心裡停止過,所以我哥才又有了勇氣度,並且渡過了他人生中最最困難的時候。心慧,我哥一直是那麼那麼的深深愛著妳的呀.....」她又敲了幾聲的門,激動的喊著:「心慧,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看到我哥哭,是齊維走的時候,因為齊維和我哥有著結義之情。但是今天,我哥為了妳,不僅哭了,而且還喝得爛醉如泥,最最重要的是,我哥已經決定要走了,心慧.....我哥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心慧...」
突然,房門豁然而開,宋心慧頹唐的站在房門口,好無奈好無奈的望著滿臉淚水的李允兒。
「心慧!」李允兒抓住了她的手,又痛又急的說:「心慧,妳知道的,我爸媽當初之所以反對我哥唸官校,就是怕我哥像齊維一樣的一去不回,因為我哥是他們唯一的兒子,而我哥這些年來是費了好大的努力,才能讓我爸媽不再那麼那麼的反對。但是現在,我哥卻為了妳,簽了要到法國那麼遠的地方的派令,那麼我爸媽該怎麼辦?怎麼辦呢?」她的眼淚直落,「心慧,現在只有妳能讓我哥不要走,心慧,我拜託妳,心慧,把我哥留下來,心慧.....」
宋心慧聽到這兒,眼淚已經衝進了眼眶裡,她深深的瞅著李允兒,說:「允兒,我真得無能為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李允兒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搖著她說:「妳從來不曾拒絕我哥,也從來不曾抱怨過我哥,難道這不是愛嗎?倘若這不是愛,那是什麼?心慧....」
「不曾拒絕、不曾埋怨,那是因為我把他當成了好哥兒們,就像妳一樣,像我們倆個一樣。」
「不!」李允兒打了一個冷顫,眼淚直掉,「心慧,難道妳真得一點都不喜歡我哥嗎?」
「允兒,難道妳還不明白嗎?這已經不是我喜不喜歡他的問題,而是他喜不喜歡我的問題了。」宋心慧心口一抽,心中掠過了一陣尖銳的刺痛,「從頭至尾,都是你們告訴我,他是多麼的愛著我,而在今天以前,我也試著讓自己相信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所以我才會去找他。但是,我聽到的,是我哥逼我嫁給他的,也是我哥逼他娶我的。」她眼睛一閉,眼淚一滴一滴的掉了下來。
「不!不是這樣的!」李允兒大聲的呼叫著,「心慧,妳聽我說....」
「不!允兒,聽我說!」宋心慧擤擤鼻,把頭一揚,「明天,我已經決定要跟馬唯中一齊去上海了,所以,我不能去參加妳和我哥的婚禮了,請妳原諒我,並且,祝你們幸福!」說完,她旋風似的奔出水雲居。
「不要不要不要.....心慧.....」
李允兒追到了門口,她哭倒在門邊上,無法說話,無法思想,完全陷進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悲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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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裡的北海,除了冷冷的巖石嵯峨聳立之外,就是滔滔滾滾的海浪喧騰呼嘯。馬唯中陪著宋心慧坐在一大塊的巖石上,沒有其他的人、沒有車馬吵鬧的聲音,那天空繁星閃爍,還有著半彎的月。
「妳在想什麼?」馬唯中望著她深鎖的眉問。
「沒什麼!」她靜靜的回答。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深深的凝視著她說:「妳真得決定要跟我到上海去了嗎?」
宋心慧楞了楞,掉頭看看海面,說:「你看,海上有一條船!」
他看著海面,遠處,真得有一點帆影,正渺小的飄浮在浩瀚的大海上。他就那麼瞥了一眼,又回頭來望著她,低聲的說:「其實,妳喜歡李漢文,對嗎?」
「不....或者.....」她搖搖頭,「我好亂,我....」她聳了聳肩,這是李漢文的習慣,但是她就是不知怎麼地,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模仿他。
「好吧!很亂那就別說了!」他把手壓在她的手背上,「反正,就是這回事,我明白的。以後我們不要再談這個問題,心慧,把妳的心空出來給我,我會全心全意的照顧妳,因為我實在是太喜歡妳了。」他抬起眼睛來,重新望著海面,那一點帆影仍然在遠方的水面上飄飄盪盪的。
「等明天,我們到了上海,那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們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他又望著宋心慧,微笑著說:「到時候,妳會忙得忘了這些煩瑣的事情的。」說完,他拉起了她,大笑了起來,「來!心慧,我們到那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邊去,看看有沒有夜光魚?」
於是,宋心慧迅速的擺脫了剛才那話題給她的壓迫感,在岩石和岩石之間,她像個孩子般的和他追逐嘻鬧,也像個孩子般的收集著貝殼和寄居蟹。一直到天空亮出了第一道的光明,才盡興的離去。
從野柳到了台北,正是吃早餐的時間,馬唯中手裡拎了三明治,就站在水雲居的門口,他說:「我送妳進去。」
宋心慧哈欠連連,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懶洋洋的走進了水雲居。房裡出奇的安靜,很顯然地,李允兒已經結婚去了,突然之間,她有一種很落寞的感覺。她嘆了口氣,走進房間時,一眼就看到書桌上放了一個小小的紙袋,她好奇的把它打開來,發現了一個戒指,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面是李漢文的字跡:
『心慧,祝妳幸福!』
宋心慧默默的看著,她挺直了脊梁,感到一股涼意,從背脊上竄起,擴散到了自己的全身去,瞬時之間,她怔住了,感到的是徹骨徹心的痛。
突然之間,她手裡緊緊握著那一枚戒指,跌跌撞撞的就衝出了房門。馬唯中見狀,立刻就攔住了她。
「心慧,發生了什麼事了嗎?」他吃驚的問。
「他就要走了,我一定要去留住他才行!」宋心慧一臉的焦慮和緊張。
「誰?誰要走了?」
「唯中,我知道我現在去,是一件不明智的事,可是現在全部的人都知道他的新娘子是我,如果我不去,那麼他該怎麼辦呢?他該怎麼解釋?」宋心慧邊說邊跑回了房間,她急切拿了一件白襯衫就往頭上套。
「心慧,妳不能這樣?」馬唯中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唯中,我知道這很荒唐,但是....」
「心慧,妳聽我說,」馬唯中急死了,試著挽回她的心意,「事先就是他的錯,他不該不跟妳說個清楚就私自設下了這樣的一個爛局,現在不論也不管他會怎麼樣,妳都不能去,因為這不是兒戲,這是關係到妳一生的幸福。」
宋心慧驚慌失措的看著馬唯中,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心中更加的著急,她急急的說:
「唯中,你就讓我去吧!我一定要把他給留下來!」說完,她再也不看他,就大步的衝出了房間。
馬唯中默默的看著她,消失在水雲居,他終於明白,自己和李漢文的這場戰爭,他是輸得一敗塗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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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慧大約晚了將近四十分鐘才趕到了筧橋聯隊,而整個婚禮也已經在進行之中了,她的出現,讓所有的人都太震撼了。尤其是李漢文!他的雙眸如火般,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頓時緊緊的包圍住他了。他簡直是『飛奔』的,和她面對面的站著,他激動的看著她,就是說不出話來。而這樣炯然灼烈的眸子,一時之間,宋心慧竟然感到害怕的也說不出話來。
婚禮是非常隆重的,那長達百公尺遠的劍門,和那巨大的十二響禮炮,而鼓樂隊和儀隊也蜿蜒了好幾百公尺。每一個新郎都是飛官,每個人都身穿天空藍的大禮服,頭戴著青天白日的大盤帽,非常帥氣,英氣逼人。而每一個新娘子,都是身穿白紗,耳下垂掛著珍珠墜,手捧花束,盛裝之下,更顯得美麗極了。宋心慧雖然也是珠圍翠繞,但是,她卻是忐忑不安,尷尬不已,她站在那兒,怎麼就是提不起勇氣去挽李漢文的手臂,於是,她和他,成了整個婚禮中唯一沒有手挽著手的新人。
終於,婚禮結束了,晚宴也結束了,他們也來到了新房,那是唯一沒有經過整理的新房,因為李漢文從來不敢奢望他的宿舍真得會和其他人一樣,成為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
他的宿舍,一如他的人,乾淨俐落,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櫥,和一張書桌。而他和宋心慧就對站在房間的各一角,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經過了好一陣子,宋心慧開口了,她說:「允兒說,只要我和你結了婚,你就不會走了。現在,婚結了,你不走了,那麼就算大功告成了....」她訥訥地說:「那麼,我要走了!」
說完,她便往門口走,就在她經過李漢文的面前時,他拉住了她,說:「不要走!」
宋心慧本能的想把手給抽回來,但是他卻握得更緊。他凝視著她,柔情的眸光在這個時候,終於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他款款深情的眼波裡流轉裡。他想這樣看著她,已經想很久了,他總是想著有一天他能永遠永遠的這樣看著她。他輕輕的撫著她的臉龐,從額頭,鼻子,一直到唇,眼光愈來愈迷亂,他想像著那個馬唯中是否也曾這樣輕撫過她的臉?醋意隨著他體內的酒精發酵,他發狂的妒嫉,這原本是該他要的,他好想吻她,他好想要她,要她一輩子!
他激動的情緒,驚動了宋心慧,她嚇得全身發抖,李漢文按住了她的肩,他雙眸如火,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然後,他的頭俯了下來.....
「不!不要!」宋心慧在他的唇就要觸到她的唇時,她害怕的大叫。
「心慧,我愛.....」
「不!我不要!」宋心慧推開了他,而他則震驚的望著她。
「我.....」宋心慧緊緊的咬著唇,話就梗在喉頭出不來。
李漢文沉思了片刻後,出奇安靜的望著她:「妳愛他嗎?」
「我.....」
宋心慧還沒說完的話,瞬間淹沒在李漢文的急速勇猛之中!他狂烈的把自己的唇貼緊在她的唇上,一遍又一遍的,來來又回回的,他的一隻手托著她的頭,另一隻手則握住了她的腰,把她緊緊的推向自己,讓她一動也不能動。
宋心慧整個人都傻了,她無端的臉頰發著燙,來不及反應什麼,他的舌尖竟然滑入她的唇內,那震撼遠遠的超過了她能思慮的範圍。
她不知道這吻代表了什麼?他愛她嗎?而她也愛他嗎?如果她不愛他的話,為什麼被他緊摟著的身體會昇起狂熱?為什麼她的神智會越來越無法清明?為什麼她的身體居然能契合的貼著他的身體?為什麼她沒感到厭惡和反抗?她覺得亂極了,連忙的推開他,雖然沒有離開他的懷抱,至少他們的唇舌分開了!
宋心慧輕輕的撫著被吻痛了唇,好虛弱的說:「我的心情好亂,我根本還沒有準備好,我...」
「不!不要離開我!」李漢文摯熱的望著她,「我不能沒有妳,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他把她緊緊的擁在懷裡,「我好害怕好害怕....」他的唇落在她的頸項上,他說:「心慧,我一直一直一直是那麼的愛著妳,我真得好愛好愛好愛妳!」
李漢文的這一番剖白,對宋心慧來說是水火山爆發,是驚濤駭浪,是星辰的撞擊,是驚天動地的震動,也燃起了她心中被沉封了不懂很久的火花。她把手環住了他的腰,李漢文垂下了頭,雙眸如火般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然後,他解開了她上衣的鈕扣,抱起了她....
在床上,他讓她和都全祼著,他把唇緊緊的貼著她的,他的身體狂熱而鷙猛地在她的身體上輾轉著。
宋心慧昏沉沉的勾緊他的肩頭,心跳得飛快,整個腦子像是燒滿了的熱水,除了不停的發熱外,根本不能想別的,他的灼熱就像快要燒死她了
「喂,我.....」她只能胡亂的低喊。
「叫我漢文!」他從她的胸間把頭抬起來,眼神霸道的狂狷,「我不要再當喂了,我要當妳的丈夫!丈夫頭上一片天,我就要當妳的天,我當定了妳的天!我要保護妳一輩子,照顧妳一輩子!」
新月初上,在筧橋基地的簡樸宿舍裡頭,李漢文的生命,一下子珍貴了起來,他是她的最初,他獨佔了她生命中最最精華的東西,也將獨有她生命中最最美好的日子。
他只要想到這裡,他便微笑的擁著糊裡糊塗,只靠了幾句的甜言蜜語,就把自己交給了一個男人的宋心慧,甜甜的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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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慧是在晨光微現中醒了過來,她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李漢文正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她十分尷尬的把頭伸進了被窩裡。
「妳幹嘛躲我?」李漢文把她給拉了出來,手就放在她裸著的肩上。
「人家.....沒有穿衣服!」她低頭窩進他的懷裡,雙頰和耳根快速的燥熱起來,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沒關係!我喜歡!」
他勾起她低垂的臉,在她未能有所反應之前,他拉下了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一翻身就和她的身體緊密貼合,他吻住了那兩片玫瑰花似柔軟紅潤的唇瓣。宋心慧倒吸了一口氣,她的雙臂緊緊的攀著他,他的吻顯得霸道獨佔,卻也充滿了繾綣柔情。然後,他的手滑過她光滑又細嫩的背脊,一陣酥癢從她的腳底直往後腦勺上竄,她全身發抖了起來。
「你好色!」她的臉都紅了起來。
「真的嗎?」
李漢文把手從她的背脊移到了女生才會突出來的地方,他的手在那山峰上溜著,溜得她發癢直笑。
「你好壞!」她握著他的手,不讓他動。
「那妳壞,好不好?」
他拉著她的手慢慢的在他的身上遊移著,她順著他,也好奇的開始探索著他從身體裡傳出來的熱度。從他的喉結,胸膛,一直到小腹,然後,宋心慧的手忽然的給抽了回來,一張臉剎那間紅了起來。
李漢文大笑。
「你笑什麼?」宋心慧驚愕的看著他。
「妳這個傻子!」他執意的把她的手放到她剛才不小心所碰觸的,只有男生才有的地方,然後輕咬著她的耳垂,一直重覆的說了好幾遍的我愛妳之後,他一個翻身,狂野的吻住她.....
「嗯.....不.....」宋心慧在他的唇裡胡亂的呧喃著:「昨天我們才.........」
李漢文根本不管昨天是不是有愛過了,反正他就是要她,反正他就是那麼強烈的要了她!
繾綣結束後,他抱起了她,走向了浴室。他的人躺在浴缸裡,而她懶洋洋的趴在他的身上。
「心慧!」
「嗯!」
李漢文抱她的手在水波之下一寸寸的游移過她的身體,讓她心跳加速,媚態橫生的將臉靠在他的頸窩下,胡亂的應答著。
李漢文一個用力,她便撲向了他的懷裡,在她的驚呼聲中,他在她柔嫩的肌膚上再度的烙下了屬於他的印記,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取代的印記。
「以後,妳的身體只能給我一個人看!」他離開她的身體後,很孩子氣的說。
「為什麼?」宋心慧嘟著一張嘴。
「因為我愛妳!」李漢文用毛巾包裹著他自己,也包裹著她的身體,然後抱著她走出了浴室。
「允兒也不行嗎?」宋心慧看著他穿衣服,邊問。
「不可以!」
他幫她穿好衣服,又幫她梳了梳頭髮,然後,他看著明亮皓齒的她,忍不住的又親吻了她:
「心慧,我好愛好愛你!」
宋心慧緊緊的回擁著他,她以為這樣就抓到了一輩子的幸福。孰知?她還是沒能留住李漢文,而這樣的結果,是她萬萬所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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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的第二天,宋心慧回到公司,看見了馬唯中留給她的信,信中略述了一下他的心情,並且留下了台胞證和護照,囑咐她,當不了情人還是能當朋友,他還是希望她能去上海幫他打天下。
宋心慧自知她的生命已經徹底的改變了,她絕不能讓他有所期待而誤了他的幸福。於是,她向公司遞了辭呈,帶著塹新又愉悅的心情回到了水雲居。但是,迎接她的,不是李漢文的熱情,而是一個既殘酷又無情的事實!
「為什麼?」宋心慧十分不解的盯著李漢文。
「心慧,妳聽我說....」
「我不要!」她摀著耳朵,根本不要聽他的解釋,像河東獅吼一樣,「我只問你,這為了什麼?」
「心慧,妳別這樣嘛,我哥....」
「我不要這樣,那你要叫我哪樣子呢?」宋心慧憤怒的對著李允兒嚷著:「妳不是說了,只要我嫁給他,他就不走了不是嗎?」
「可是.....可是....」李允兒好急,她根本不知道李漢文的派令不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而且更錯愕的是,他居然在新婚後的第三天就得起程了。
「啊!」宋心慧衝向了李漢文,憤怒的嚷著:「你既然要走,為什麼還要對我說你愛我?你既然要走,為什麼還要讓我相信你你愛我?你既然要走,為什麼還要說服我讓我把自己交給你?為什麼?為什麼?你知道嗎?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決定把自己交給你的,要和你一齊過日子。可是,你怎麼能只經過了昨天之後,就要丟下我一個人呢?」她激動到了極點,「是誰在昨天信誓旦旦的說,會愛我生生世世?是誰說會照顧我、保護我一輩子的?是誰說要當我的天的?是你!是你!是你李漢文!可是,你怎麼可以這樣的欺騙我?你怎麼可以這樣的欺負我?」
「不!不不!」李允兒好難過的說:「」心慧,不是這樣的,我哥....」
「是!是是!他就是!」宋心慧一發而不可止:「還有妳!妳是陷害我的幫兇!妳明明知道他早就打算了要走,妳明明知道我根本留不住他,但是你卻讓我在歷經了內心的交戰之後,還要承受這樣的分離!」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天哪!我們才結婚一天,才一天而已!我就得面臨分離,面臨那無所適從的日子.....」
「夠了!」宋震大吼,粗暴地往中間一站,說:「都是妳的錯,妳還好意思在這裡長篇大論?如果當初妳乖乖的聽我的話,安安份份的答應嫁給漢文,不要去搞個叫馬什麼中的,漢文也不會同意簽下這個派令的。況且我跟漢文商量過了,他就只負責把飛機接回來,那個駐法軍官的位置就留給別人去。」他按住她的肩,說:「反正就二年十個月,咻的一聲就過去了,妳就勉為其難一點吧!」
「二年十個月?」宋心慧氣得臉色發青,甩開了宋震,負氣的怒瞪著李漢文,說:「我只問你,你走?還是留下?」
其實李漢文何嘗願意走呢?他是好不容易才要到她的,他巴不得天天留在她的身邊,見她的人聽她的聲音。但是,他是人在江湖半點不由人啊!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當初太過軟弱,不敢直接了當面對可能的失敗!他萬分歉疚的望著她,很困難的說:
「心慧,我知道不管我現在說什麼,都不能讓妳的生氣減少一分一毫,但是,我還是必需對妳坦白,就算妳再怎麼的生氣,我還是非去不可!」
他的話,像是一盆冰水,就這樣硬生生的澆熄了宋心慧的熱情,她冷然的、充滿絕情的說:
「好!很好!」她爆發的大吼了起來,「那麼我告訴你,如果你敢走,我就跟你離婚,如果你敢走,我就到上海去跟馬唯中!」
李漢文先聽到『離婚』這二個字,簡直火冒三丈!後聽到『馬唯中』,他更是無法忍受。尤其是『馬唯中』這三個字,彷彿就像是把利刃,直直的插入了他那見不得光的罩門一樣,剎那間,他完全失去了理性。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的搖著她,並且大聲的吼著:「不要跟我提『離婚』,也不要跟我提『馬唯中』!」
他竟然吼她?他從來不曾這樣的大聲的跟她說過話?今天,為了他的那個爛飛機,他竟然對她生這麼大的氣?宋心慧像受到什麼刺激,一肚子的火就這樣發難了:「在你的心裡,永遠只是你的部隊你的飛機最重要,那我算什麼?你永遠只顧慮到你自己的感受,你是個又自私又壞又討厭的傢伙!我告訴你,如果你今天敢走出水雲居,那麼我就要跟你離婚,我就要找馬....」
「妳....妳敢?」
李漢文爆發似的大吼了起來,他拽起了她,把她往房門裡拖,他的舉動嚇壞了宋心慧,她驚慌的大叫並且試圖要抽出她的手,但是李漢文卻牢牢的扣住了她的手腕。李允兒和宋震見狀也嚇壞了,他們二個立刻一擁而上,於是,四個人扭轉成了一團。但是,在盛怒中的李漢文,他的蠻力根本無人能擋,他用力一揮,便把李允兒和宋震給摔開來,跌成了一團。他把宋心慧摔向了床,然後把房門給鎖了起來。
宋心慧被摔得頭昏眼花,全身都痛了起來,還不及做任何的反應,只見李漢文嘴裡不停的咒罵著,然後脫掉了上衣,露出了他古銅色的身體。
她駭然大叫:「你要幹嘛?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他衝了過去,就要解她的上衣,「我要讓妳知道,妳是我的人,聽懂了沒有?妳是我的人!」
「不!我不要我不要....」
她的話淹沒在他的強吻之中!
他怎麼可以這樣的羞辱她?她憤怒的拚命反抗,拚命掙扎,她試著要從他的掌握之中掙扎出來,但是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於是,他們在床上糾纏成了一團。忽然間,他猛地撕開了她的衣服,粗暴的啃咬著她的身體,發瘋了似的在她的身體上做著殘忍的行為。
宋心慧發狂的叫,掙扎,扭曲.....
可是她愈是掙扎,就愈是激怒他,因為她愈是不順從,他就愈覺得她的不順從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於是,他就愈加發狂,愈加兇殘,他狂亂到聽不見宋心慧的驚慌哭喊,更聽不見李允兒和宋震在門外的叫喊....
當他強行進入她的那一瞬間,宋心慧爆發了悽厲的哀號聲,那聲音如雷貫耳的穿透了雲霄,也直搗了李漢文的心靈深處。
驀然間,李漢文從渾濁之中清醒了過來,他急速的離開了宋心慧的身體,慌亂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深深的打了一個冷顫,而他在宋心慧眼中看到的,是一種不可解的『恨』,而這股強大的恨意,使他的血液,全部都凍結成了冰柱。於是,他倉皇的拿起了衣服,打開了房門,狂奔而去。
李允兒和宋震一衝進了房,就被房內的景物給嚇住了,宋心慧的嘴唇發紫流著血,沒有被子裹著的身體,都是滲著血絲的牙齒痕,她的眼神絕望又空洞。
「天哪!」
李允兒和宋震倒坐在地上,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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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時間靜悄悄的消逝,春天過去,夏天來了。雖然宋心慧和李漢文的心裡依舊暗潮洶湧,但是在各自的生活上卻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平靜。
在這段時間裡,宋心慧已經失去了她臉上所有的笑容,變得十分的消沈。她原本以為來到了上海,和馬唯中可以重新再開始新的人生,因為她一直告訴自己,那一夜,只是她一時的意亂情迷,她根本不愛李漢文。但是,事與願為,她愈是這樣想,心中那份思念的煎熬就愈加的劇烈。於是,她寄望工作的忙碌可以為她的高傲和自尊來做掩護,但是只要腦袋空下的時候,她就不自覺的經常站在窗口,對著海的另一邊一望就是好幾個小時,那平日和李漢文相處的點滴就會迎著夜風,讓她終夜灑淚。她就像一座蠢蠢欲動,隨時都會爆炸的火山,偶爾會地震,還常常在冒煙。她的日漸憔悴,讓馬唯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卻也無可奈何!
至於李漢文,他的日子過得好苦好苦。他從來沒有嘗過思念的痛苦,不知道這滋味是如此的苦澀。因為以往他只要想她,她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尤其齊維走的時候,只要他需要她,她總是耐心的陪著他的身邊,從來不曾缺席。而今,他遠在異鄉,想見她一面竟就成了最最奢侈的願望。可是,當他知道宋心慧留下離婚協議書和戒指去了上海開始,他就什麼也不能想了。
事實上,他對於宋心慧去上海這件事的感覺是十分複雜的,他無法忍受他愛的人和別的男人朝夕相處,但他卻無法去責怪她,因為在他對她做了野獸似的行為之後,他有什麼顏面和理由去責怪她呢?是他把她推給了別人的,是他把她拱手讓給了別人的。愈是這樣想,他就愈來愈恨自己,於是,他把自己完全的封閉了起來,也把自己全部的靈魂都交給了天。
李漢文在空中的技術變得無人能比,尤其是近距離的負G倒轉360度的大轉翻,更是嚇壞了所有的人。可是這樣的成就,卻抵抗不了他內心那一份對宋心慧日與俱增的想念。對他來說,最大的痛苦還不是想念,而是在想念的同時,他就會想到她已經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事實,這對他來說太難堪了!除此之外,他還有一種無藥能解的痛苦,那就是他對宋心慧的愛!當初就那樣一頭栽進去深深的愛上了她,現在,他居然不知道怎麼去停止它!於是,他終日在天空飆機,弄得所有人膽戰心驚,想幫忙卻不知道從何幫起!
而這段時間在台北的李允兒和宋震,他們在宋心慧和李漢文之間來回的奔波,試圖拉回他們,但是,宋心慧消沈如故,李漢文也頹廢如故,他們簡直擔心的都快要死掉了!好不容易,二年十個月過去了,李漢文終於回來了。他回來的時候,簡直盛況空前,各大媒體都大篇幅的報導他們這一批帶著新戰機回來的飛官,筧橋基地不但贈勳表揚,還為他們開了一場十分盛大的歡迎酒會!
在同時,宋心慧和馬唯中正在北京爭取著一億人民幣的商機,她是在飯店的衛星小耳朵裡看到了這場盛況!當她在螢光幕裡看到李漢文的時候,那眼淚像是潰決的堤,一發不可收拾。
「回去吧!」馬唯中忍不住長嘆。
但是,她拚命的搖頭,卻也拚命的掉眼淚!
「妳這是何苦呢?」
他擁著她,心中對她的那份疼惜,早就跨越了男女之間的情愛。因為這二年來,他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在痛苦的深淵裡打轉,卻一愁莫展!而這一愁莫展的又何止是他一個人呢?
那李漢文的人回到了台灣,心也就跟著回來了,那種對宋心慧的期盼和渴望,日復一日的加深,他用盡了千方百計,卻仍然看不見宋心慧,聽不見宋心慧,他不住的懊惱,恨自己的無能,他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像是瘋了一樣!李宋兩家的所有人看在眼裡,簡直是擔心極了。
這天,李漢文又是喝得爛醉如泥,他們聚在一起,個個都是愁容滿面。尤其是李家的兩老,他們可真的是牽腸掛肚,食不知味。
「這要怎麼辦呢?」方明霞愁眉苦臉的。
「要怎麼辦?」李正剛不耐煩的蹙了蹙眉頭,「都是妳那好兒子自己惹的,怪誰呢?」他把一肚子不滿全發難了出來,「他要是不喜歡人家心慧,就不要娶人家,他要是喜歡,就不該在結了婚,就把人家給丟了下來。」
「咱們兒子也是逼不得已。」方明霞哀怨的說。
「要是真得逼不得已,就得自己認份一點,不要去招惹人家。」他忿忿的在嘴裡直叨著:「人家親家母和親家公都去了上海好幾趟,心慧還是不肯回來,那就表示她是吃了鐵鉈秤了心,那我們還能怎麼辦?」他把手背疊在身後,嘆口氣,「自作孽不可活!」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他是你的兒子呀!」
「我的兒子?哼!」他喃喃地說,像是在咀咒,「他要是還知道我是他的父親,他就不會對心慧做那種事,害我在親家面前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他又冷哼了幾聲,說:「管他去死!他早死我早清心!」
「你.....」方明霞氣得嚶嚶的哭了起來。
「好了啦!親家!」宋振遠見方明霞哭的傷心,他不得不出來圓個場,「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怪誰都沒有用,況且我和心慧她媽也都沒有要怪漢文的意思,只是這個孩子......唉!」他重重的嘆了口氣。
「是啊是啊!」江秀美也出來息事寧人,「他們一個是倔強,一個是太傻了!」
「媽!別哭了!」李允兒輕輕拍著方明霞的背,說:「我再跟宋震商量,看看還什麼法子可以讓心慧回來!」
「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我們不是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嗎?」方明霞哭著說:「只要她肯回來,就是我要跪著求她,我也願意。但是,她就....」
「等一下!」宋震突然大叫,然後他微微張著嘴,注視著李允兒,好半天都沒有說話。然後,他突然的醒了過來,衝到了李正剛和方明霞的面前,他的眼光在他們臉上游移著,然後他的眼光掉回了李允兒的身上,他近乎粗魯的喃喃地說:「我想到方法了,我想到方法了,我想到可以讓心慧回來的方法了。」
「哦?」所有的人都楞住了。
「允兒,請爸媽去!」他堅定的說。
「爸和媽?」李允兒的眼睛定定的停在他的臉上,遲疑了大約大秒鐘,她大叫:「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她拉著宋震的手,興奮的說:「是自己的爸媽,她總能放心的悍然拒絕。可是要是換了公公婆婆親自到上海去接她,她總不能說個『不』字吧!」
「嗯!」宋震猛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她在我媽和我爸面前可以耍脾氣,但是,在公婆面前,她總不敢再耍她那臭脾氣吧!」
這個主意,瞬間得到了李正剛和方明霞的同意,那宋振遠和江秀美雖然有些顧慮,但卻也認為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
於是,在大年夜的前一天,李正剛和方明霞風塵僕僕的到了上海。宋心慧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她只能呆站在那裡,猛掉著眼淚。
「孩子啊!是我們漢文對不起妳!」方明霞見她掉淚,也忍不住的哭,「跟我回去,我當著妳的面,好好的罵他、打他一頓。」
宋心慧邊哭邊搖著頭。
「好了好了!別哭了!妳看,人都瘦了一圈!」方明霞輕輕的幫她擦著眼淚,心中疼惜得不得了。她原來就喜歡這個單純又有點傻氣的宋心慧,也中意她當她的媳婦,只是萬萬沒想到,到目前為止,她和她竟然連一天的婆媳都沒做過,這要怪真得都只能怪她那個笨兒子。
這麼一個撒手襉,讓宋心慧真得左右為難,後來馬唯中說了:
「回去好好的談談!如果真得不能談,那就再回來過新的日子!」
於是,宋心慧在一種期待但又害怕的心情之下,回到了她睽違了許久的台灣。
但是在中正機場裡,當她見到李漢文的那一剎那,那種怨恨、氣憤、和不甘,卻一股腦兒的全襲上了心頭。於是,那份高傲的自尊讓她冷漠的武裝自己,完全不理踩李漢文的熱情,他們一路沉默,直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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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一次,她踏進所謂的『家』!那是一棟二層樓半的別墅。
一進門有一個很大的門,門邊種滿了那種會爬來爬去愈長愈多的超辣的紅色九重葛,門上有一個很特別的信箱,梅花瓣型的。進了門,是一個長長的、拱形有屋頂的長廊直通客廳的大門。沿著長廊種滿了麒麟花和木玫瑰,而拱形屋頂上則舒落有致的掛著紫粉的懸星。長廊右邊是停車廠,左邊有個扇形門,進門便是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裡有個藤架,架上攀滿了牽牛花,架下則種有三色堇、洋石竹、金魚草、滿天星。
屋子的主體是二個樓層半,一樓是客廳、和室、李正剛和方明霞的房間,還有廚房。二樓是房間,右邊是李漢文和宋心慧的臥房和各自的書房,左邊是二個小孩子的房間,還有琴房和遊戲房。還有那個半個樓層,有一個小客廳加三個客房,聽說是李漢文用來接濟那些因為和馬子纏綿太久而被關著營區外的學弟學長們。至於整座屋子的後面,有個約略二房一廳的小房子,那是給何倩柔和齊念維住的。屋子外,還養了一些的雞,種了一些的青菜,還有好幾株開著小花的木瓜樹。
「怎麼樣?妳喜不喜歡?」李允兒堆著笑臉,「這可都是我和柔柔妹的傑作!」
「嗯!」何倩柔很溫柔的說:「心慧啊,我們三個終於又在一起了。」她執起了宋心慧的手,「心慧啊,雨過了,天會更藍的。」
宋心慧勉強的牽動了一下嘴角,心情十分的複雜!因為她面對的是一個新的環境,也是一種新的心情,她原本愉悅的本性好像又逐漸抬頭,尤其當她仰望青天白雲,俯視著綠草如茵,她覺得心胸好像有些開曠了起來。但是,她卻又不甘心就這麼輕易的忘了她二年多來的痛苦。
整個晚上,家裡熱鬧不已。一屋子的客人,一屋子的笑聲,但是,李漢文卻不屬於那個充滿笑聲的客廳,因為宋心慧一直寒著一張臉,不看他、不同他說話、連站都不願意和她站在一起,這對他來說是個嚴厲的酷刑,讓他毫無招架之力。
終於,他們二個單獨面對面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到了,宋心慧站在陽台上,和他隔著一道的門,他們誰也沒說話,眼光都落向了黑夜裡。不知道站了多久,她隱約的感覺到他站到了她的身邊,和她並肩著,然後,他說:
「在上海,他對妳好嗎?」
宋心慧一聽猛地轉身來,瞪視著他,憤怒,頓時波濤洶湧了起來。在他違背承諾這麼久之後,他竟然說的不是對不起,而是在窺探她和馬唯中的關係,這簡直是叫她萬萬不能接受。
「馬唯中對我好壞,與你何干?」她挑釁著瞪著他。
「心慧!」李漢文難過的說:「妳能不能不要那麼尖銳?」
她的怒火一下子被漫延開來,她怒氣騰騰的說:「我是尖銳,又怎樣?你不喜歡嗎?那麼,請便!」
「心慧!我....」他急急的解釋,「我只是怕妳....」
「怕我怎麼?」她那銳利的眼神直逼著他,「怕我吃虧上當嗎?哼!」她絕情的說:「你既然這麼想知道,那麼我告訴你好了,我和馬唯中好的不得了,我們一起工作,一起談心,一起笑,還一齊......」
她最末了的『上床』二個字,淹沒在他的狂烈的吻裡!這對宋心慧來說,是一段神智昏眩的時間,也是一段迷離恍惚的時間,她內心交戰著,終究嚥不下這口氣。於是,她用力的推開他,出口就說:
「你以為我是慰安婦嗎?」
李漢文神情一痛,大步的衝出了房間,留下了眼淚盈眶的宋心慧,和門外一張又一張無奈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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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慧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昏沉沉的睡去,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約略中午時分了。她拿著行李,決定要回上海!
走出了房間,經過了李漢文的書房,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她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口上貼著的排班表,排班表上面寫著他今天上課的時間、科目、和對象。時間是:0900-1100,科目是主僚機操練,對象是『卒仔』。
她甩甩頭,決定不再想有關他的事!她走下了樓,冷不防的,差一點就和李允兒撞個正著。
「允兒?」宋心慧把手壓在胸口前,嚇了好一大跳。
「心....心慧........不....不好....」李允兒滿臉慌張,「我哥....是.....那個.....是...」她上氣不接下氣,手指著外面,`「我哥...他......」
宋心慧微皺著眉,目光順著她的手勢從客廳的那一扇玻璃窗望出去,結果,她著實的嚇了好一大跳。
十來個憲兵都是荷槍實彈的、面無表情站在她家的四週,四個筆挺軍裝的男人就站在她家客廳的大門前。
那樣的場景,她彷彿很熟悉的,心口猛地一抽,她幾乎是連跑帶用衝的,一口氣奔向了門口。
「我是總部來的,政一科,我叫雷士傑。」那是一個肩上有顆梅花的男人,他說:「今天10點45分,李漢文少校和幻象2005,墜落在基地的後側一百公尺處,人呈重度昏迷狀態,請夫人立刻跟我們到八一三走一趟。」
「什麼?」宋心慧楞著呆,腦筋一下子打了結轉不過來。
雷士傑重複的說了一遍相同的話。
宋心慧的一顆心臟噗通地跳得好快好快,突然之間,她變得很像重度智障,張著一雙癡呆的眼睛,說:「重度昏迷?八一三?重度昏迷是什麼?八一三又是做什麼的?你能不能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我聽不懂!」
「李漢文少校──摔機!」
這次,雷士傑說得很乾脆。
「摔機?!」
宋心慧猛地一驚,這會兒聽得一清了楚,想裝傻都賴不掉!
心中的那一股震撼,像法海水淹金山寺一樣,速度之快的無人可擋,在瞬間直竄進了極點之處,令她毫無招架的餘地。
她倉倉皇皇的猛地一踉蹌,整個人往後連退了好幾步,要不是李允兒即使的扶住了她,她恐怕就要癱在地上了。她呆怔在那兒,整個人飄飄晃晃的,不知道心之所之,身在所在。
她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醫院,那是一種慌亂不實在又飄渺的感覺,心空空的,腦袋也空空的。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是被一堆人推過來那樣的推過去,耳朵邊不斷有人跟她嚼著舌根,但是她卻一個人也不認識。在一陣昏亂的時光過去之後,她被推進了一個很大的辦公室,終於見到了一些宋震和李允兒。
宋震衝了過去,把她緊緊的攬在懷裡,他難過的低喊著她的名字,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簡直是錯綜複雜極了!那是一種惶惶然的怕就這麼失去李漢文和深深愧對於宋心慧的心情!惶恐的是當年三劍客,是多麼的豪情壯志於這麼一大片的青空白雲,可是齊維年少即壯烈斷魂於白雲之上,這個悲情烙印在他的心中這麼多年了並未曾略減過一分一毫。如今,他多麼的害怕這三劍客就在這麼一瞬之間便獨剩他一個人了。
而自責的是,若李漢文就此一去不回頭,那麼宋心慧一生的悲劇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因為當初李允兒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說什麼無論如何就是不肯讓他去飛二代戰機。在遺憾之餘,他極力的力挺李漢文去法國接受二代戰機的培訓,他是這樣的告訴李漢文的:「你妹就是沒有我妹明事理,所以這輩子我就靠你來告訴我,在天空上開賓士底是什麼樣的感覺?」而如今,對宋心慧的心愧,已經遠遠超過錯失賓士的遺憾了。
「哥....」宋心慧迷濛的望著他。
宋震凝視著她,好久好久,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別怕,有我在!」
宋心慧捱著他坐了下來,她就坐在長桌子的最前頭正中央的位置,雷士傑就站在放影機前,接著螢幕出現了影像,一張又一張的電腦模擬圖播放著,跟著雷士傑開始說話:
『李漢文少校和葉志明中尉於1月20日AM9:00在新竹上空,第八軌道進行主僚機的試飛演練,李漢文少校是僚機,葉志明中尉是主機,演練一切正常。機組於AM10:30完成演習,由第七軍用航道返回基地。在進入主區時,機上電腦控制板發生不正常狀況,右機翼失控,機身不平衡的右墜。主機葉志明中尉在僚機李漢文少校的掩護之下跳傘獲救,而僚機李漢文少校在改換手動排檔企圖降落的過程中,因手動剎車系統起火產生氣爆,李漢文少校被爆出機外,人呈重度昏迷。』
那是一陣的沉默!沉默的令人覺得呼吸都難!
宋心慧睜大了眼睛,深深的注視著雷士傑身後的那台在電腦螢幕上,被模擬倒在地上還出現了紅紅的一閃一閃的火焰標誌的飛機。她突然記起了新航空難的那件事,她在電視上看到模擬圖就和現在她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只是那時候事不關她自己,只是充滿了同情和可憐,而現在,她卻是整個腦袋渾噩噩的、空空洞洞的。
雷士傑繼續說著:
『根據台大、陽明、三總、長庚、馬偕的腦神經外科、內科、燒燙傷醫生會診結果是:「李漢文少校,右手臂二度拉傷,吸入性三度灼傷,腦部瘀血達腦細胞組織的億萬分之三十一,昏迷指數為重度。」
在內科會診方面,醫生結論大致相同,在腦外科部份,醫生卻是持分岐看法。台大張醫生和陽明的霍醫生認為:「李漢文少校的右腦部嚴重出血,必需馬上開刀!因為就整個腦組織就目前而言,或許並沒有嚴重的受損,但是病人另有呼吸性的灼傷,這很容易引起肺或心臟功能的衰竭或併發症!」
但是三總總長和長庚魏主任則持另一種不同的看法:「李漢文少校雖右腦嚴重出血,但就整個腦組織而言,並非破壞的全然需要動刀才能挽救生命。他們建議可以先在右腦正下方距離方蓋骨的位置,切入毫克的管線,用導引方式,讓瘀血流出。」
總部就整體的考量,目前整個幻象499聯隊的操練計劃,都要委重李漢文少校,所以總部不想放棄李漢文少校,如果採開刀的方式,這把刀一定是開在G動力的極限之上,這樣會斷送了李漢文少校的飛行生命,也等於整個幻象聯隊的計劃要重頭再來過。所以總部懇請宋心慧女士給總部一個機會,給幻象499聯隊一個機會,也給李漢文少校一個機會!當然,為了慎重起見,總部已經發出國際救難通知,日本的東京帝國醫院的腦神經外科主任藤井加一等四位醫生將會在今天下午4:00抵達台灣,加入李漢文少校的醫療團隊。』
又是一陣的沉默!沉默的令人難堪!
宋心慧的耳朵邊,有如上萬隻蜜蜂般的嗡嗡的叫個不停,她的頭也開始漸漸的從後腦勺到左鬢到右鬢到前額,然後整個頭都在隱隱的痛著起來,接著腰也開始很痛,背也很痛,整個人好像快要被撕裂了的感覺,她痛苦的抱著頭呻吟著。她的思緒很亂,無法也不能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她萬分茫然的看著宋震,而宋震則心力交瘁的無以回答。
接著,雷士傑把一張用透明夾封住的紙,放到了宋心慧的面前:
「這是每個飛行員都會簽下的『生命代理人』的授權書。用意是當飛行員在任何的不良情況而無法自主之下,委託代理人來處理飛行員的生命和身體等的事宜。也就是說,『生命代理人』可以在飛行員無法控制生命與否時,自由決定該名飛行員生命是否能夠得到延續。」
宋心慧呆滯的眼光停在那份授權書上,李漢文恭恭整整的字跡,一如他的人,認認真真的寫著:「宋心慧」。
她震動著,臉色慘白著,眼神悲憤極點。
就在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打了開來,五個人走了進來,二個憲兵、一個穿著飛行裝,整臉驚慌和憔悴,二個平民百姓,一男一女,也是一臉的驚慌和憔悴。
他們才剛踏進來,宋震便粗暴的衝了上去,由於力道過猛,椅子乒乓的發出聲響。他劈頭破口大罵了一長串的三字經:「你他媽的,葉志明,你這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王八蛋!我操!我揍死你這個沒有用的東西! 」
他惡狠狠的就要踹過去,二個憲兵擋在葉志明的面前,宋震火大了,一把扭住了一個憲兵的衣領子,咆哮著:「給我滾遠一點,誰敢攔我?」他陡的一放手,便朝葉志明踹了幾腳,「你他媽沒用的東西,軍人守則第二條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葉志明從地上爬了起來,緊緊的摀著肚子,痛苦的呻吟著。
「你他媽的!」宋震衝了前去,他揪著他的衣領口,把他拽向前,說:「今天就當著你父母的面前,我來告訴你,什麼是『袍澤』?什麼是『不離不棄』?!同生共死的是『袍澤』,寧可自己死也不能讓袍澤死的是『不離不棄』。而你呢?你呢?你有袍澤嗎?你有不離不棄嗎?說!當著你的父母,給我說!一次都給我說的清清楚楚的!」
葉志明被揪著快喘不過氣來,他拼命的搖著頭,一直搖著,他說不出任何的一句話來,因為他根本沒有從那偌大的驚愕之中獲得一絲絲的喘息或是平復,事情發生的那一瞬間,不停的在他的瞳孔裡放大放大再放大。那時候的他,是那樣的驚慌,那時候的他,是那樣的懦弱,所有男人應該有的氣概全部不見。而當李漢文叫他往下跳的時候,他竟然連一點猶豫都沒有,他竟然就這樣爽快的不顧李漢文的死活就勇往直前的往外跳,就這樣的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眼睜睜的看著飛機在他的眼前起火,看著李漢文被摔出了機外......噢!天哪!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這麼的孬種?他緊緊的抿著嘴,緊緊的摀著胸口,他根本不敢回答、不能回答、也無力回答。
對於他的沉默,宋震簡直火冒了三丈,他一擁而上,便是一陣的拳打腳踢,和一陣既難堪又難以入耳的的叫罵。
葉志明的父母見情況不對,想阻止卻又無力阻止,著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用著求助的眼神看著聯隊長葛亞沛,怎奈葛亞沛是打從心裡底默許這樣的情形發生的。因為他實在也是極度的懊惱和氣憤,恨不得葉志明能從此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的聯隊怎麼就這麼的倒楣,出了這樣一個可恥之徒呢?全世界的航空史上,從來沒有主機拋棄僚屬自己先落跑的。他,葉志明可真是破了全世界的記錄!而這個超級大白爛的蘿蔔竟就出在他的聯隊上,他真是悔不當初的呀!當初『米格機事件』之後,他就該壯士斷腕的讓葉志明停飛才對,實在不該聽李漢文的什麼有潛力有信心的鬼話。此時此刻的他,心裡說有多嘔就有多嘔,要不是礙於主官的身份,他也真想痛扁他一頓。至於眼前的混沌情況,他根本想都不想就當做沒看見。
葉志明的父母根本求助無門,他們只好替葉志明擋著、求饒著、哭著、喊著、拜託著,和宋震推來推去、拉來拉去、扯來扯去,連帶的椅子倒了一地,乒乓乒乓的發出了很大的聲響,其中還夾雜著宋震的辱罵和咆哮的聲音,這樣一場混亂到底的場面,就在宋心慧的面前上演了起來。
面對這樣亂七八糟的場面,宋心慧覺得陌生極了!
她空空洞洞的眼光,搜尋著每個人,她發現每個人都很生氣,每個人都很傷心,每個人也都很害怕。
至於他們生氣什麼?傷心什麼?害怕什麼?她卻不清楚也不明白!
其實真正應該很生氣、應該很傷心、應該很害怕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她應該傷心欲絕,因為現在受傷就快要死了的是她的丈夫;她應該害怕莫名,因為現在快要變成寡婦的是她;她應該生氣,因為.....因為什麼呢?她的眼光再度落在那張授權書上恭恭整整的『宋心慧』這三個字上。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宋心慧』這三個字開始在她的朣孔裡放大然後拉長拉長再拉長成了一根火柴棒,突然,她覺得那根火柴棒在她的心裡點燃起一把火來,而這一把一下子就燒到了她的五臟六腑,她開始覺得她的心被燒得好痛好痛好痛......
剎時,她猛地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一個水杯,往她眼前的電腦模擬圖砸了過去。『碰』的好大一聲巨響,驚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宋心慧站了起來,轉身就往門口走去,門口的一個憲兵很本能的拉住了她。
她猛的一吼:「放開我!」
那憲兵著實的嚇了一大跳,手接著鬆了開來,她一扭門把就要走出去的時候,雷士傑衝了過去,攔住了她。
「放開我,放開我!」她咆哮著。
雷士傑並沒有鬆手,他試圖讓她回到座位上,這個舉動讓宋心慧十分的生氣。她扯著他的手,極盡力氣的叫著:
「我叫你放開我,你聽到了沒有?我叫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宋震和李允兒奔了過去,拉著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連聲叫著:「心慧心慧心慧...」
「不要叫我!」
宋心慧揮動著被拉住了的手,力道之猛的連宋震都招架不住的鬆開了手,也由於這突如其來的放鬆,以致於她重心不穩的往後退了好幾步,撞倒了椅子,頭就這樣不偏不倚的撞上了桌角。
「啊!」她慘叫了一聲,所有的人都圍了上去。
李允兒趕緊扶起了她,大叫一聲:「糟了,流血了!」
「叫醫生,快叫醫生!」
宋震一把就要抱起她,但是她伸手一揮,揮開了他的手,吼叫著:「不要碰我,你們不要碰我!」
「心慧....」李允兒叫著:「心慧,妳流血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宋心慧連聲的叫著、吼著。
「心慧....」宋震沉著聲音,「心慧,冷靜一點,妳聽我說...」
「不不不不!」宋心慧摀著耳朵,閉著眼睛,一顆頭拼命的搖著搖著,額頭上的血跟著也落了一地。
「不要!不要這樣!」
宋震一把抱住了幾近歇斯底里的宋心慧,他緊緊的緊緊的抱住她,沉痛的喊著:「心慧,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宋心慧在他的懷裡掙扎叫嚷著,血濺了他一身都是。
宋震沒料到宋心慧的蠻力是如此的大,手一滑脫,竟然被她掙了開,她狂叫,整個人差一點跌在地上。
這樣的一陣混亂之下,忽然,葉志明衝了過來,他雙腿陡然的一跪,直直的匐倒在宋心慧的面前,他淚流滿面的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宋心慧的手緊緊的摀著自己的胸口,彷彿全部的傷痛都在那兒似的。她用著激動得發抖的聲音,對著葉志明叫著:
「你跟我認什麼錯?你在跟我認什麼錯?你要跪,給他跪去,你要認錯,跟他認錯去,這一切的一切,都跟我沒有關係!」
葉志明拉著她的衣袖,拼命的搖著她:
「是我的錯!我知道我不該留下他一個人,是我沒用是我沒用,可是我就是怕呀!」
宋心慧猛的一震,她撲了過去,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吼著叫著:
「怕?你怕?是啊,你會害怕,每個人都會害怕,就只有他一個人不會害怕,你知道為什麼嗎?」她臉色發青,「我告訴你,那是他的心裡根本就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別的人,所以他不怕,不怕去死!」
她一面嚷著,一面衝向了雷士傑,一伸手便抓起了那張授權書,對著在場的每個人劍拔弩張的說:
「你們知道為什麼李漢文所有的事情我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嗎?包括這張什麼代理鬼東東的。」她衝向了葛亞沛,衝向了宋震,衝向了李允兒,衝向了在場的每個人,然後沉痛的說:「那是因為在他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我!」
「不!不不不!」李允兒衝向了前,激動到了極點,「心慧,不是這樣的,我哥不是這樣的!」
「是是是是!」宋心慧簡直是一發不可收拾,「如果他的心裡有我,他就不會背棄他對我的承諾;如果他的心裡有我,他就不會不怕去死;如果他的心裡有我,他就不會讓我在生與死之間,要做這麼困難的決定....」她緊緊的握著那份授權書,「他以為他這樣很光彩嗎?他以為他這樣很得意嗎?他以為他這樣很坦蕩嗎?他以為他這樣就能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了嗎?不!不是!」她搖著頭,「縱使他對得起所有的人,他,李漢文,他就是對不起我!」
說完,她把手上的那份李漢文的『生命代理人』的授權書,在眾人一陣驚愕之下,把它撕的碎碎的,往空中一撒,悽厲的喊著:「好啊!既然他要做英雄,就讓他做個徹....」
她胸口的一口氣硬是提不上來,眼前一黑,整個人便暈倒了過去。
宋震衝了過去,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激動的狂叫著:「醫生,醫生.快叫醫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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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宋心慧在驚愕中醒來!驚慌怖滿了她蒼白的臉,汗水一滴滴的從鬢髮之中流了下來,她茫然不知的坐在床的正中央,雙腳曲彎著,把頭靠在膝蓋上,臉朝著窗外,呆呆的看著。
宋震悲傷的凝視著她說:「心慧,哭吧!把妳的不滿、憎恨、傷心、難過、甚至害怕,全都哭出來吧!」
宋心慧轉過頭來望著他,這才發現過了一天一夜了,她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對啊,她是應該哭的浠哩澕啦的才是,可是為什麼她就是沒哭呢?
他們對目相望了一會兒,她把頭轉了開,呆呆的凝視著窗外的一株梧桐。宋震無奈,跟著也呆呆的望著它。說也奇怪,那一株梧桐在突然之間好像成了一間『禁室』,是眾人無法『窺視』的,宋心慧把自己囚禁在梧桐樹的裡面,而宋震也把自己囚在樹的外面,而其實中間只隔著一道薄弱不禁風的樹皮而已,卻像隔著一條天塹,誰也無法突破和飛渡!
時間,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緩慢而滯重的,是一秒一秒挨過去的。然後,雷士傑帶著二個憲兵送來了李漢文出事時,身上所帶的東西。宋心慧回頭看著宋震,兄妹兩人靜靜的相對,誰也沒有說話。
好半晌,宋心慧默默的走到了床邊,沿著床緣坐了下來,她默默的看著雷士傑剛剛送來的,一件橘色的飛行裝,一副太陽眼鏡,和一個皮夾。
又好半晌,她伸出了手,來來回回輕輕的撫著那燒了一大片的衣服,她想起有一次李漢文教她煎魚,油濺了出來,她的手掌起了一個小小的水泡,痛得是哇哇叫,而現在這麼一大片的焦塊燒在他的身上,他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的痛,突然之間,她覺得那火就像這麼的燒在她身上一樣,她痛得緊緊把衣服揪在胸口上,彷彿所有的傷痛都在那裡似的。
然後,她打開皮夾。裡面的陳設一如他的手,簡單扼要,一張台灣銀行的金卡,一張台灣銀行的提款卡,身份證,駕照,一張千元大鈔,還有一張她的照片。她抽出了照片,仔細端詳著那張照片,那是在奧萬大楓葉林照的。那年,他們一行人去賞楓,齊維幫她照的,她留著短髮,很快樂的笑著。
忽然之間,她像驟然醒覺了般,震撼和悲慟就像地底下的那頭牛一樣,從她的心底竄起,她撲向了宋震,放聲的大哭了起來,那哭聲,穿透了雲霄,直入了蒼天之盡。
「哥.....我不要他死!」她大聲的哭著。
「心慧.....」宋震的眼眶也紅了。
「哥.....我好愛好愛好愛他....」她泣不成聲。
「我知道我知道!」他輕輕撫著她抽搐著的背,「我知道妳只是太生氣了而已!」
宋心慧悲憤的流著淚:「是他惹我生氣的,是他惹我生氣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好難過,「漢文不該拋下妳那麼久,他應該跟妳道歉!」
「可是他沒有!他沒有跟我道歉!」她痛哭失聲,「他說過他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他說過他要保護我一輩子的,他說他要讓我的......可是...他都沒有做到。昨天我們大吵了一架,他就丟下了我跑了出去,我真得好氣好氣好氣好氣......」
「我知道這全是漢文的錯,這全是....」
「不!」她發出淒厲的慘叫,「是我的錯,我不該講那些話來氣他的,我不該拿唯中來氣他.....可是...可是我不是故意的....不不不!」她抓著宋震的肩膀,給了他一陣驚天動地的搖撼,「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拿唯中來激怒他的,我是故意的...因為....因為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嘛.....但是...但是....」她一疊連疊的喊著,「我以為....我以為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和好的......哥......」
宋震摟著她,頓時間,悲從中來,不禁放聲痛哭。他們兄妹倆,就這樣彼此擁著,傷心著,哭著。那是一種掏盡了心肝的哭號,僅僅隔著一道薄薄的磚頭,牆的裡頭,哭得肝腸寸斷,牆的外頭,每一個人聽得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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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宋心慧坐在加護病房外,恍恍惚惚、朦朦朧朧,似乎已經睡著了。但是她睡得很不安穩,彷彿有一個人在她的眼前晃動著,她甩了甩頭,看清楚了那個人,居然是齊維!她知道她是在做夢,因為齊維早在多年前就死了。她摔了摔頭,把頭深深的埋進臂彎裡頭,又睡了。
然後,她好像看見了秀姑巒溪的那座虹橋,橋上坐著她和齊維。齊維好溫柔的撫著她被風吹亂了的頭髮。
「心慧啊!」他的笑容讓人覺得溫暖。
「嗯!」她也忍不住的笑。
「心慧啊!謝謝妳把倩柔和念維照顧的這麼好!」
「那裡的話呢,是我答應你的。」她明眸一笑。
「我就知道妳是個重承諾的人!」他笑了,「那麼我也把漢文交給妳照顧,妳說好不好?」
「好啊!」她笑得好甜。
「那麼,以後漢文就拜託妳了。」
他柔柔的笑著,她望著他的笑容,竟然發怔了起來,驀然間,她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急迫的警笛聲,她一驚,整個驚醒了,然後,她看到了整個加護病房警鈴大作,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緊張的衝進了病房內。
「發生了什麼事?」
她衝向了前,但是卻被擋在門外,沒有任何人回應她。剎那之間,她的血液凍結,渾身發抖!
大約過了幾十分鐘後,終於,主治醫生從病房裡走了出來,他微笑著對著宋心慧說:
「恭喜妳了!少校醒了!」
宋心慧瞪著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她想說話,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心中,排山倒海般湧上了一股喜極的巨浪,這巨浪彷彿從她的嘴裡,一湧而出。她『哇』的一聲,痛哭失聲了。
李漢文隔著一道玻璃,他清晰的看得見,她臉上那盤踞著的眼淚!他的肉體雖然歷經了一段日子的折磨,但是,當他這樣凝視著她的時候,心裡的那份愧疚,折磨的比他身上的傷更痛。那眼淚,滴在宋心慧的臉上,卻是滴在他的心裡頭,感觸實在良多啊!
以前那個有著六笑箴言的宋心慧,自從嫁給他的那一天開始,她的笑容就不見了,他不是發了誓的,要照顧她、愛她、保護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給她的,又是什麼呢?除了等待還是等待,除了幽怨還是幽怨,除了傷心還是傷心。他總想著,如果當年,他不是硬把她給要了來,或者,她的笑容不會消失,也會比現在快樂吧!這樣的想來想去,他就有種椎心刺骨的痛。於是,當他身體裡的藥劑發揮作用而再度閉上眼的那一刻,他決定了要放她自由,放她去找回她失落了很久的快樂!
至於對宋心慧而言,李漢文昏迷的這段日子來,她的日子過得好苦好苦。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不知道害怕的滋味是如此的苦澀。如果她曾經努力的為他做過什麼,或者她會好過很多,至少她擁有很多很多的回憶。偏偏她就從來不曾為他做過什麼,她恨自己,恨自己的任性,恨自己的自以為是。對宋心慧來,最大的痛苦已經不是這幾年的獨守空閨,而是她那自以為的對他的憎恨。因為在這憎恨的背後,是要經歷了這樣巨大的傷痛之後,她才得以明白,原來那憎恨不是憎恨,而是愛得太多太多了。
經過了十分冗長的會診之後,她終於可以面對他了。她看著全身的瘀青浮腫、全身插滿管子的他,她的眼淚就這樣盤錯在臉上,再也沒有停過。
過了一天一夜,李漢文終於再一次的清醒了過來,他蠕動著喉頭,好久好久,才吐出了『心慧』二個字!
雖然只是六十多天,但是這個聲音對宋心慧來說,簡直是過了好幾百年。她猛地撲了過去,深深的凝視著他,啞聲的說:
「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
李漢文的胸中『咚』的一聲巨響,那顆沉睡許久的心,像是陡然間又裝回了軀體裡去了,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那眼神之間的交會,早已交換了千言萬語!
「我好愛好愛妳!」她的眼中淚汪汪的,「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應該跟你生氣,我不應該跟你嘔氣,我不應該.....」她泣不成聲了。
「心慧!」他深深的凝視著她,「是我的錯,我不該....」
「不不不!是我的錯!」她又痛又急,說:「我答應你,我再也不跟你生氣了,可是......你不能用這種方法來嚇我,因為.....」她用手臂和衣袖,忙不迭的去擦著臉上的淚,淚是越擦越多,她一邊拚命的搖頭,一邊不住口的說:
「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要再用這種方法來嚇我,因為.....因為我覺得我快要....快要活不下去了....」
李漢文看著她那種狼狽的樣子,忽然間,就覺得自己是混蛋加三級,簡直是一無可取,莫名其妙。他用力的拉下了她的手臂,也注視著她的眼睛,說:
「在這一刻之前,我已經決定要放妳走,因為我在妳的臉上找不到我所眷戀的笑容,但這都因為我,是我讓妳的快樂消失了。但是,在這一刻之後,我只要告訴妳,妳允許我跟妳和好,我就跟妳和好,你不允許我跟妳和好,我還是要跟妳和好!我這一生,再也不要和妳分開,我要妳跟定我了!無論妳跟那個馬唯中再怎麼好,無論妳再說什麼話,妳反正都趕不走我了!」
他凝視著她。而她仰著臉,堅定的,果斷的回視著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閃耀著光華,整個臉孔,都發著光,綻放出一種無比美麗的光彩。他緊緊的抱住了她,低嚷著說:
「心慧啊!我的心慧啊!」
就這樣,李漢文又帶回了宋心慧往日的笑容,她的笑聲總會不經易的流洩在每一個角落裡,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以前那個動不動就講冷笑話的女孩,又回來了!
宋心慧說:「我的六笑箴這多了二笑。」
「是嗎?」李漢文輕輕的撫著她的臉,這是他清醒後最愛做的一個動作。
她圓溜溜的眼睛拋向了他,嘴角已經有了笑:
「一笑煩惱跑,二笑怒氣消,三笑憾事了,四笑病魔逃,五笑永不老,六笑樂逍遙,七笑你愛我,八笑更愛我,時常開口笑,壽比南山高。」
「妳不害臊!」他笑了,把她摟進了懷裡。
「會嗎?」她皺了皺眉頭,把她的臉貼進了他的胸膛上,說:「我聽到你的心跳聲了。」
「跳得很厲害嗎?」他問。
「嗯!它一直是這樣的跳著:我愛心慧我愛心慧!」
她抬起了頭,他的嘴唇便捕捉了她的。她睜開眼睛,孩子氣的說:「說你愛我嘛.....」
「好!」
他的下巴倚在她的鬢髮邊,輕輕的說:
「我愛妳!我好愛好愛妳!」
宋心慧笑了,笑得好高興,彷彿『我愛妳』這三個字是一碗白飯,是一隻雞腿,可以裹腹也可以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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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日!
李漢文睽違了戰機將近八個月後,第一次試飛!
這天,李正剛、方明霞、宋振遠、江秀美、宋震、李允兒、何倩柔、齊念維.......很多人都來了。
當他飛向天空的那一剎那,宋心慧眼睛一閉,雙手微微張開,感受到那飛機劃下風的感覺。驀然回首的每一個剎那才知道,原來,他振翅高飛雲端深處裡的夢想,是永遠的和她相偎相依!
漸漸地,她相信『永遠』不是不可以的!她就一直想這樣的,和他手牽手,風平浪靜的走下去。不管生命裡曾經有過那麼一段沉迷又清醒的日子,現在,都因為他,而痊癒了。
深深愛過,才明白,誰懂得愛;深深愛過,才明白,其實幸福並不難!從風裡雨裡走過來,她終於相信,李漢文永遠都會為了她而來。
所以,她知道了,她不應該再回頭去看,即使知道記憶裡放了太多的痛苦,但是,還是值得慶幸的,因為上天又把他還給了她,再一次讓她明白,他是那麼那麼的愛著她!
她這樣告訴自己:
「就算偶然之間,她會不小心打開回憶的那一扇門,但是她不會再去過問那來時的旅程,因為,為了他和她的明天,無論如何,她都要微笑的轉身,而且,在那陽光底下,她一定要為了他,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