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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他是雍正九代孫 ― 啟功
作者: 豆子 日期: 2018.11.27  天氣:  心情:

愛情不一定要轟轟烈烈,春夏秋冬,滄海桑田,得一知己便足夠。

愛情從來不複雜,不必日日說我愛你,也不必常常送玫瑰花,牽了手,就意味着一輩子。

我想和你共度餘生,便是你給我的期待。


2005年6月30日,在一間十幾平米的陋室裡,被稱為當代王羲之的一代書畫大師啟功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93歲,他終於可以和分離30年的妻子章寶琛再次相見。

對於啟功來說,愛情是什麼,這個問題他用了一輩子來回答。


啟功的妻子生前未給他留下一兒半女,妻子去世後,啟功一個人度過了孤獨的三十年。多少女子仰慕與崇拜,多少媒婆踏破了門檻,他卻總是默默的念叨着: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因為曾有過這樣的妻子,餘生再也容不下他人。

這樣浪漫的愛,卻從一場並不浪漫的包辦婚姻開始。

啟功家世顯赫,他是雍正皇帝第九代孫,奈何週歲喪父,家中一貧如洗,一家人住在啟功曾祖門生贈予的的房子裡,全靠啟功的母親操持。

雖然家道中落,母親卻依然敬畏這個特殊的家世。

1932年3月5日,天上飄着濛濛細雨,那一天正是家中祭祖的日子,也是啟功和章寶琛初次見面的日子。

母親特意找來一個姓章的姑娘來幫忙,叫啟功去胡同口迎接。不遠處有一個撐着油紙傘的姑娘,看不清面容,卻讓他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那會是一個像丁香一樣的女子嗎?

待走近了,不過是此情此景下的錯覺,這個女人看起來鄉土、質樸,完全沒有了那讓人心動的氣質。

母親告訴啟功,這是她和姑母苦心為他物色的媳婦,20歲年輕氣盛的啟功還沒成就事業,那裡有心思成家。

可母親的一番話讓他心軟了:你父親離開的早,媽守着你很苦,你早點成家,身邊有個依靠,我就放心了。

看著母親日漸蒼老的面容和粗糙的雙手,他勉強答應了下來:行吧,只要媽你覺得滿意就行啦,我聽你的。

這年10月,兩個只寥寥見過幾面的年輕人,啟功和章寶琛舉行了簡樸的婚禮,寶琛稍長兩歲,啟功便恭敬地稱他為姐姐,她低頭淺笑,頷首答應。
並且對啟功擅長和喜愛的書畫一無所知,是個非常無趣的家庭婦女。寶琛的性格如她的長相一樣溫順、淳厚,有時你甚至覺得寶琛恭順的過了頭。

朋友常來家中聚會,徹夜暢談,寶琛就站在炕邊添茶倒水,整晚不插一言。

有時在外面碰上不順心的事,回到家也衝她發脾氣。可是每次寶琛總是不言語,想吵也吵不起來。

話雖不多,家中的事兒卻從不得閒,每天啟功一睜眼,就看到寶琛已經開始幹活。朝夕相處下,他發現寶琛雖然沒文化,卻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原本不平的心,慢慢地靜了下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寶琛生母早亡,後母刻薄,與弟弟二人相依為命,帶弟出嫁,她那隱忍的性子大概正是從此來的。有時想起寶琛受過的這些苦楚,啟功就更加心疼和憐惜她。

兩個人情誼漸生,婚後7年雖然膝下無子,日子卻也過的安穩和平。

北京淪陷後,家中拮据異常,啟功便決心買書畫補貼家用。可他到底是個文人,拉不下臉上街叫賣,寶琛卻是懂他的說:你只管畫,我去叫賣。

直到夜深了,寶琛還不見回來,啟功去集市上接她,遠遠看見寶琛蜷縮在馬紮上,身上都落滿了雪,原本瘦小的身軀更顯得慘淡不堪了。

看見來尋她的丈夫,突然興奮的揮舞着雙手滿面笑容地說道:只剩下兩幅沒賣了。

冰冷的空氣,啟功卻熱了眼眶。那夜,下了好大的雪。

這樣困苦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幾年,但是不論日子多麼難過,寶琛都要給他做好吃的,給他買書。


50年代,姑婆相繼病倒,寶琛一個人操持家務,又無微不至地照顧兩位病人。

成年累月,她日益消瘦,直到送終發喪,看著瘦弱憔悴的寶琛,啟功心痛難耐。

他請她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姐姐。端端正正地給她磕一個頭,比新婚那夜的一聲姐姐,愈發恭敬有加、情深意切了。

動盪時期,寶琛從燃燒的火盆裡搶救出了啟功半輩子的心血《詩文聲律論稿》,她哭着說:不要怕,誰罵你都不要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的朋友也都知道你是好人,我們相信你就夠了。

一輩子能有一個懂自己的人,這件多麼困難的事。寶琛也許一輩子不懂字畫,一輩子也做不了丁香花一樣的女子,但是因為愛,他懂得啟功,拼了命也要守護她愛的一切。


1975年,寶琛因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她不怕死,只怕剩下他一個人,在這世上活得孤苦伶仃。

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她千叮萬囑:你想要我放心,等我走後就找個人照顧你。

“老朽風燭殘年,豈會有人跟?”啟功哭得像個孩子。寶琛笑着說:我們可以打賭,我自信必贏!

她不知道,其實她輸了。

一日,寶琛像是記起了什麼,與啟功耳語片刻,啟功難以置信的趕回家,拿起鏟子順着後院的牆挖挖出了一個大缸,裡面全是他早年的字畫。本以為這些藏書早已被摧毀,現在居然都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面前。

那是怎樣的勇敢一個弱女子,將別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偷偷藏了起來。他一下子蹲在了牆角嚎啕大哭了起來

在最後的時刻,她傷感地說:我們結婚已經43年了,一直寄人籬下,若能在自己家裡住上一天該有多好。

後來啟功的朋友聽聞,立即把房子讓給他。第二天,他便開始打掃,傍晚,他打點好了一切趕到了她的病床前,她卻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兩個月後,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他怕寶琛找不到回家的路,便來到了她的墳前親口告訴她:我們有自己的房子了,你跟我回家吧。

那天晚上,他特意炒了幾個她最喜歡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地夾到她的碗裡。直到菜從碗裡滿溢出來,他開始趴在桌上失聲痛哭。此後年年,他都要帶她回家。

平反後,啟功把自己的字畫賣掉,把錢全捐了出去,一個人住着十幾平米的陋室。每日粗茶淡飯,生活清苦,他總是想著,自己要吃些苦,才不辜負那個,和自己吃了一輩子苦的妻子。

食之無味,夜不成眠,只能將相思凝成文字,任心與筆尖一起顫抖:

結婚四十年,從來無吵鬧。白頭老夫妻,相愛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雖然兩個人,只有一條命。

我飯美且精,你衣縫又補。我剩錢買書,你甘心吃苦。今日你先死,此事壞亦好。免得我死時,把你急壞了。枯骨八寶山,孤魂小乘巷。你再待兩年,咱們一處葬。


這是他為寶琛寫的《痛心篇二十首》,字字泣血,句句痛心。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在章寶琛去世後的20多年裡,啟功一直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中無法自拔。但他無兒無女,無人可訴,他彌留之際對親友說:生同衾,死同穴,我死後,一定要把我和寶琛合葬在一起。

2005年,啟功帶著對章寶琛的思戀溘然長逝,人死後若靈魂真的有去處,那麼啟功見到他思念的寶琛可以驕傲地說:姐姐,那個賭是我贏了!你把一生都給了我,我定要守着你。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只夠愛一人。若一生能得此知心愛人,得之我幸。婚前,他說這老式婚姻就像狗皮膏藥,粘得很。婚後,他卻說幾十年來,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

願他和他的寶琛姐天上人間會相見。


轉載自經典讀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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