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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渡愛情之河/鍾文音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6.06  天氣:  心情:

  這河水彷彿愛情的媒人,仲介著人與人的相逢,讓她即將墜入黑暗的愛情黑洞……


文/鍾文音



如果沒有愛,將如何渡過這條人世之河。望河時,我的心裡浮上了這句話。

有些愛平靜無波,有些卻會在生命裡引發滔天巨浪。

十幾歲之後莒哈絲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法國人」,但一切已經太遲了,稻米、河粉、魚露、芒果、檸檬、蝦蟹……
已經深深構築在她的感官世界的最深層了。

「生命是一種特權,而不止是一種權利。」
莒哈絲日後成為共黨左派一分子時所堅信的部分,這和她在越南被邊緣化的成長狀態有很大關係,
白人的殖民者身分,卻因為貧窮而導致和越南人一樣的境地。
但她常想好在自己淪為當地人,她才能自由地感知這塊土地的光與色彩,蓬勃顫放的生命力,濃烈的感官氣味。

就是這種熱帶的憂鬱風光,導致莒哈絲回到巴黎之後,
常在冷風吹起,漫飄著枯葉的北國裡,不禁想起她的悲慘母親與童年那充滿稻米水鄉的昏黃景致。

近七十歲時,她大病初癒,陪伴她的是末代情人安德烈‧楊,末代情人讓她憶起了最初情人。
溫柔的安德烈‧楊是同志,他給予莒哈絲的是不可能的一種近乎信仰的愛,而不是身體的愛。
楊且激發起她在遲暮之年書寫愛慾初體驗的中國情人,遙遠而夢幻的印度支那。

那時的印度支那還包含著柬埔寨,太平洋的波濤與湄公河的熱帶風情像是她生命的胎記,貧窮而美麗。


_愛情的關鍵點:渡河


1983年,莒哈絲的兒子烏塔希望母親能為家族照相簿寫一些說明性的文字。
於是往昔那些封鎖在相本的記憶如閘門出水,湍急地滑動腦門,她凝視著那個被停格在印度支那那個永恆的少女形象,
美麗瘦弱的身影,魅惑勾人的眼神,再度想起那次命運的關鍵時間點:渡河。

〈圖一,今日的湄公河依然充斥著莒哈絲小說裡的熱帶氣息。〉

河水流動的輸送紐帶上,攜著色彩繽紛的熱帶水果女人,扛著雞鴨魚竹籠的男人,人畜雜處,小孩哭鬧,
熙攘人流裡忽然安靜下來,全盯向發出引擎聲的方向: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開進了渡輪上,走下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中國男子。

他黑色的頭髮發亮著,他抽起洋菸,瞇眼望向河水時,他看見一個身影,自此他的眼神就牢牢地被釘住似地無法從這個身影轉移。

戴著男人氈帽的少女,褪色的金色絲綢洋裝在陽光下顯得單薄脆弱,表情魅惑卻又有著憂愁式的動人苦楚,
像是埋藏著許多金絲細線的祕密織錦盒。有點曖昧,有點薄倖,像是準備獻祭的女神。河水是流動的,但少女卻是火山似的。

照片是無聲的,回憶卻是聲色俱足。

轟鳴的馬達聲,汩汩流動的河水,瀰漫著江霧水氣的湄公河,
一個穿著白色西裝,手戴昂貴手錶與抽著高檔菸的中國男子走向她來。
她心跳彈動如竹籠的魚鳥,但她保持鎮定,她甚至只想用側臉回應他。

但她知道當她回應他,且搭上他的車之後,自此她的身體就將失去少女時代的純真了,那一刻她就衰老了。

沉重的心,將壓垮她在這裡的一切形象。

刺目的陽光之後是暮色的河水,陽光收斂後的河水一片溫煦,染上了澄黃的法式教堂十字架,通紅的叢林,戲水的孩子,
一一映在她的瞳孔上,渡輪滑過的風景,不斷地倒帶在瀕臨毀滅的這張遲暮的臉上,她不禁潸然淚下。

蘿莉塔少女似乎注定活在這條河水上,湄公河開啟她對肉體與對不可能愛情的認識,
只有將筆墨重返在不願退場的往事,將之逐一檢視,航向東方米鄉之帆,一次又一次地任憑記憶重返。

但她本人卻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回到越南,因為她知道只要再次踏上東方之旅,塵封的往事就會碎裂,終至一一剝離。

她不願意和她的少女時代切割分離,她要完整地永遠那個少女。
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再回到現代的越南,越南和她的關係只存在她生命的獨特年分:1914-1932。
湄公河對她的意義就是那次絕無僅有的渡河,相逢中國情人,早已封印在記憶的法櫃裡,
那一年,她十五歲半,即將渡河,回到西貢的住宿學校。


_發舊的洋裝 新來的戀情


〈圖二,法國教堂矗立湄公河畔,殖民的色彩渲染了莒哈絲那段中法的愛情故事。〉

那天早晨,她從沙瀝搭汽車到永隆的渡船口,汽車開進大渡輪,她要回到西貢。
那時她穿著一件發舊的絲綢洋裝,是母親不要的衣裳,已經洗到快變成透明的薄衣了。
戴著男氈帽,綁著兩根辮子,腳上是一雙高跟鞋。公車開上了渡輪之後,她就從公車跳下來,
她永遠都是坐在司機旁的位子,那是特別保留給白人坐的位置,即使白人根本不會搭這種當地人搭的公車。

一輛嶄新的汽車也開上了渡輪,走下來一位穿著歐式西裝的男人,不是白人,
一身像是她在西貢銀行界人士所穿的那種淺色綢面料西裝。男人看著她,走向她來。
男人很訝異在這種當地人的渡輪上,竟會見到白人少女。

她知道他是有錢人家的公子,那輛豪華汽車與他的穿著打扮告訴了她。
她或許是窮怕了,因此看見這樣的汽車與打扮的人,她並沒有拒絕即將迎來的搭訕,
且知道自己的裝扮騷動著如江水般的波濤情慾。

那時走在街上常有人盯著她瞧,她知道自己的美帶著一種不尋常的魅惑感。

在河水上,她看著自己的倒影,也瞥見即將迎向她的奇異遭逢。

男人膽怯卻又禁不起吸引力似地走向她來,手發著抖地遞給她了一根香菸,
因為不是白人,他正在克服和眼前妙齡女子之間的差異,那就是他的富有錢財可以跨越這道鴻溝的可能。

她說不吸菸,謝謝。

但她默許他在身旁,沒有驅趕他走。他望著河水兩岸的風景,直說這渡船上竟能見到一個美麗的白人姑娘可真不尋常啊。
渡輪的引擎聲轟隆地響著,河水滑過一道道的陰影,他打開邂逅的詞語,顫抖地彷彿即將墜入深淵。

這河水彷彿愛情的媒人,仲介著人與人的相逢,讓她即將墜入黑暗的愛情黑洞。

男子繼續說著自己剛從巴黎回來,家庭如何的富有,此番回來就是要奉父之命,成家立業,迎娶一位同樣是華僑的當地姑娘,
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卻不是他的願望。他的願望就是遇見眼前這樣的姑娘,光彩耀人,美如湄公河。

說著說著,渡輪就到了,第一次覺得搭渡輪不再緩慢,時光飛逝,語言有限。

莒哈絲沉默地聽著,她內心裡其實也緊張著,不知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她舉步走下渡輪時,男子叫住了她。
問是否可以載她到寄宿學校,她答應了,她知道從此生命裡的這輛豪華汽車將接駁了她青春的身體。

從此愛情與金錢就掛勾在一起,白皮膚與黃皮膚就劃分了高下,殖民者貧窮與被殖民者卻富有的奇異組合。

她生命的歷史,他參與了,以又卑下又是施捨者的姿態。
而她只是想要體會這愛情的禁區,以及為了她的貧窮索取一些夜渡費,為了她的母親的需要與默許。
她心中明白,或者不明白,但隱隱約約知悉這不可逆轉的時刻來了。


_斑駁的形象 不滅的記憶


〈圖三,作者在越南法式咖啡館內,寫著筆記,想著莒哈絲在老年才寫下的《情人》一書。〉

1990年遠方傳來最初情人過世的消息,使得她再度寫了《情人》續集《中國北方來的情人》,
情人不死,成也情人,敗也情人,後面這一本續集之書,很多人認為是莒哈絲想藉著巔峰的聲名再次撈錢。
然而我想她應該只是太傷心罷了,因為遠方傳來情人已死的訊息,她的青春這時也才真正地死去了。

她天真地沒有想過殘存在心中的這個經典形象有朝一日也會死去。

這永恆的形象在她的記憶高牆上斑駁著,任風吹雨打經年,從未曾凋謝。



●2014/06/06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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