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來義訪友..-風鈴叮噹│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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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轉帖..來義訪友..
作者: 風鈴叮噹	日期: 2013.01.03　　天氣: 　心情:

開著車，一樣是往來義的顛簸路上
一樣是屏東山區夏季午後的陣雨，三年前，車上後座坐著的，不是老婆跟女兒，是阿公

●

我不多話，阿公也是
車上無聲的時間總比有聲多，偶有聲響，盡是阿公的咳嗽聲或是測速器的警示聲
車上傳統台灣男人的沉默
讓車外落雨聲跟車窗雨刷滑動聲更顯得刺耳

那天早上回高雄，就先去探望阿公
阿公在前一年騎機車被追撞，髖骨骨折，住院治療期間卻發現罹患攝護腺癌──末期
家人擔心他知道自己病情會徒增煩憂，共同守住這祕密
但我總覺得，阿公早察覺了

進了門，我靜靜坐下，陪著阿公看電視
「智仔，下午有空嗎？載我去來義找朋友。」阿公突然轉頭問我
「好」

午飯後，我開了車來，扶阿公上車，收好助走器，就出發前往屏東
車子開進了萬金，阿公突然傾身向車外張望
「你們姨婆住那裡」

循著阿公的目光，我看到右方一間不起眼的平房
「她真是歹命！50多歲中風，下半身癱瘓，整天躺臥床上，一躺就是十幾年」
阿公說起一個「陌生」姨婆的故事
其實，我從沒搞清楚過叔伯姨舅以外那一大串屏東親戚

「你們丈公真有心，不離不棄照顧她直到6年前過世
阿媽在世時也一直擔心這小妹，結果自己卻比她早走……」
不知是不是痰，讓阿公聲音突然鯁住

阿媽在我專科三年級時腦溢血，術後卻因糖尿病併發症，在加護病房昏迷近半年後過世
阿媽是我人生中第一個過世的親人
當時我才領悟到，原來死亡跟我們的生活如此貼近

「阿媽看來高壯，其實從年輕，身體就很虛弱，常生病」
阿公清了清喉嚨，繼續講了起來
「我十幾歲出頭，查埔祖過世，就出來賣衣服作生意。就是那時認識了阿媽，一年後娶她進門
你爸跟阿伯、阿叔都是相親結婚，我跟阿媽是自由戀愛的。」阿公驕傲笑了

聽媽說過，阿公年輕時在庄內是有名的「黑狗兄」，穿著新潮
阿媽也不遑多讓，打扮入時，家裡經營撞球間，阿公就是去打撞球才認識阿媽的
想聽阿公說這段日據時代浪漫的愛情故事
但阿公似乎只想自己獨守那甜蜜回憶，不打算跟我分享任何片段

「你爸出生隔年，查某祖也回去了
那幾年生意好，賺了錢，於是跟隔壁村的朋友出資要開飼料工廠
沒想到那個人捲款潛逃，工廠倒了，留下大堆債務，害我賣光了祖產，之後，我們就搬離新園到潮州」
阿公生意失敗的事，偶聽長輩提及，這次竟是阿公親口道出這段難堪過往

「那段日子真難過，我跟阿媽為了討生活到高雄做粗工，搬運木材
我左腳拇趾到現在都還會抽痛，就是有一次被木板砸傷導致的。」，阿公邊說還邊按了按左腳趾頭

「那時候真是苦了阿媽，身體不好還跟我做這麼粗重的活
後來累到臥病一個多月，她沒喊過一聲苦，沒有一聲抱怨，也沒有責怪我這個做先生的……」
阿公聲音似乎又被痰給鯁住
「後來，我們就留在潮州又作起賣衣服的生意，也是這樣才會認識阿如」

「阿如」
「阿如就是要去來義找的朋友，阿如跟她先生當時賣雜貨
我跟阿媽是在市集擺攤跟他們認識的，他們夫妻人很好，幫我們安排到其他市集一起擺攤
真的幫我們很多，不過，阿如也真歹命，先生30歲意外過世，留下3個小孩，阿媽把阿如當親妹妹看待
我們想讓她也一起住過來，當是回報他們恩情
但，她還是決定回到娘家擺攤賣麵，直到現在。啊，智仔，你要在前面轉進去」

阿公指著前方路標，來義已經到了
「我們還住在潮州時，兩個月就會騎腳踏車載著阿媽來看她
後來我們搬到高雄就較少見面，差不多每隔一年，會跟阿媽騎機車來看她一回」

「騎機車從高雄來？很遠耶」，「這哪算遠！」阿公不以為然反駁
隔代間，竟連距離感都有極大隔閡
「哦。」我想當然敗陣下來，只好轉移話題：「那你多久沒來了」
「差不多五年，不知道阿如還在不在…」
原以為阿公有先約好朋友見面，沒想到是這樣莽撞探望，如果……阿如不在了

「到了！你車停這」
沒時間讓我擔憂這次訪友可能的結果，阿公催促我停車
門一開，阿公興奮地扶著助走器像跑了起來
還沒能追上他，就聽到他大嗓門叫著：「阿如啊！我來看你了」

朝阿公喊叫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個在麵攤前洗菜的阿婆，她就是阿如
「阿如，這是我孫子」
「吉仔，你孫子那麼大了，這是誰的兒子啊？唉喲，你腳是怎麼了」
「你也不想想我們都老成這樣了，孫子當然大囉！他是阿欣的大兒子！腳喔，我……」

我點個頭走過來，靜靜在旁坐著
接下來兩個小時，我不記得他們聊了什麼
只記得原本威嚴而難以親近的阿公，像年輕人，輕鬆跟朋友聊著八卦，像頑童，偶爾還會捉弄一下阿婆
我所看到的阿公竟不是我所知道的阿公

「要回去了。」阿公對阿婆說，「阿如，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我們圓滿了」
「是啊，」阿婆瞇著眼，微笑回答阿公：「都圓滿了」

●

車子從麵攤前經過，我放慢速度，張望著
「你在看什麼？」老婆問
「沒有……」我沒有看到阿婆

阿公回去後，沒多久病情惡化，就在隔年夏天離開了
過世前，他特別交代，他若走了，不要讓阿婆知道。我想，這是他對一個60幾年的朋友最終的體貼吧
阿公圓滿了，或許阿婆也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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