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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台南,斷想之單行道/蘇偉貞vs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10.06  天氣:  心情:

/蘇偉貞


。單行道


  這個城市的街道、記憶、地圖……形成的隱喻路徑,總有一次,在生命裡被親眼看見……


這條路叫小東路,從童年時期的中山公園延伸向東蠶臥,如孩子在滲墨宣紙手繪地圖歪歪斜斜一路暈開細齒狀毛邊,
台南的個人私房生活路線,笨拙古錐的時光指針不可逆的緩慢的趨近然後遠颺,穿過我,單行道。
(為什麼是單行道?班雅明反覆書寫記憶為什麼?不是建構什麼「歷史命運」,而是把過去解放出來,
使它變成凝視沉思的對象,恰恰是「這個時代最確定、最不可逆的事物。單行道。」)

與東西橫向小東路南北交叉的第一條路,前鋒路,台鐵後火車站,進出台南的陽關據點,與歷史舊東城內鐵軌平行,
不難想像1900年通車後,這條老軌道就地移轉完成,從此只經過城市不再屬於,
平行虛線南北向行經前門後門及進出人潮,人生如旅被微縮成車站演出一幕。
我從童年到1974年青年時期逃家般由前站進月台離開,記憶裡並沒有這條路,它一逕沉默是迷宮地理座標東區邊緣壓線,
直到2007年我繞圓環另類單行道(台南人最會繞圓環了,古都,大小城門多,車行放射狀都市現代化圓環。)
重返台南,才知道,有些人永遠只認嘈切雜遝的前鋒路後站。
就像隱身暗夜深處的往事,突然跳出來攪拌我離開後那些年城我的時間鹼性溶液,凝成記憶結晶,折射冥想路徑。
我才比較明白,為什麼,這些年來明明回歸出生成長棲息地,卻水土不服,像難民,與這個城市無以建立更深層的身世聯繫。

直到那天,單人旅行無目的地無出發地晃神的在城東遊蕩,車子從小東路左轉前鋒路中段後火車站,
總是很難言說為什麼不太喜歡這條路,視覺的枯乏不協調嗎?可不是,兩堵原磚圍牆一邊軌道一邊成功大學,
間夾少數商家和一幢五星旅店百貨大樓,營造車站、學校、旅店、商場的異質空間。沒有真實的生活。
車站外,旅人乘客們如形塑這個城市的某種材料元素,企圖影響這個城市的面貌。

然後,我逐漸接近後站,遠便望到站口T字馬路滿坑滿谷逸出的人形材料與車龍,有時候我有種錯覺,
以為自己在遊覽參觀某個熱門的故居。就在這時,在長長待客黃色計程車隊伍中,
(他們依牆搭建了一個簡陋的棚子,停候的時候,打紙牌喝茶聊天。)我搜索到了後車廂掛著的NV-179車牌。
我二哥營生的計程車(不像我所願意看見的他融入棚內和同業喝茶打撲克牌)。
我逐漸趨近,打算經過他車旁時打招呼,但這時,車隊往前挪移,前面一車正在棚內打著牌的駕駛步出
並走到他車旁遙遠的聽不見說什麼,手勢往前比,顯然讓他越過自己的車先載客。
這時,我經過車身,像一座封存的資料庫,僅有不多的編碼數字,封隙中露出儀表板側角有兩保溫瓶放置杯架上,
裝配為避難所,駕駛座車窗掛了一方毛巾遮陽也遮住外來視線,(好心痛的)他篤定專注直視前方,定格舊照片。
這些年,他總在醫院、車站載客而少下車和其他駕駛聊天,(聊什麼呢?)
前陣子他因為長期喝酒(說不出酗酒這兩字啊)腸胃炎脫水整個瘦縮一大圈,休息了一陣子(發誓不再喝酒了)
重回車隊中,同樣落單不重建社會關係,將自己留在現在,皺褶過去,擁有自己的歷史時間。
圓環單行道,離開就是離開了,這才是最不可逆的吧?
這個城市的街道、記憶、地圖……形成的隱喻路徑,總有一次,在生命裡被親眼看見。





蘇偉貞,出生於台南四總醫院。
永遠記得1980年《紅顏已老》參加聯合報中篇小說獎,碰上截稿日是星期天,
最後一刻在成功路總局寄出,得獎了,創作生涯開始了。
十分想念作品不是寫台南也是在台南寫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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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香吟


。11號公車


  近幾年,明明記憶力淡薄,閘門卻反倒鬆了,兒時光影有些潛行回來,
  不過,總地來說,無論是童年,還是台南,借句班雅明的話:方向感還是很差……


我常認為自己不怎麼合適談台南,因為我所經驗的台南與常用定義似有不同,
然而,又不能否認是台南人,因為籍貫身分從來就清清楚楚註記著台南市。

有一回跟幾位外地作家在阿霞飯店吃飯,在座有舞鶴是老台南,說起阿霞幾樣知名菜色很有滋味,
問我卻說不出什麼故事,實話實說我沒吃過,北部作家詫異問:那你是吃什麼長大的?

我記憶力還不錯的時候,腦海裡塞不少東西卻獨缺童年,本以為是常態,
但聽有人能將兩三歲事物回憶得活靈活現,才覺得寂寞起來。近幾年,明明記憶力淡薄,閘門卻反倒鬆了,
兒時光影有些潛行回來,不過,總地來說,無論是童年,還是台南,借句班雅明的話:方向感還是很差。

勉強說起來,我是安南區長大的,那是位於台南北邊,往西偏就是現在名為「台江國家公園」的地方,
雖說屬於台南市,面積甚至占上半個台南巿,但很多府城人一輩子也未必多知道那裡。
至於一個孩子,每天聽大人講台南台南,很容易以為世界就等於台南,頂多有個相對端點叫台北,
台南本身是個凝固體,頂多市區市郊有點距離,但只要搭上11號公車就解決了。

11號公車從火車站出發,成功路右轉公園路,經過全台統一稱呼的中山公園,以及後來出了名校友李安的公園國小
(那是個老學校,老名字更好聽:花園尋常小學校),然後漸漸離開市區,過鹽水溪太平橋,便進入安南區。
一路有村或莊陸續下車,我的家在半路上,前後兩站都是老聚落,包括我念的小學,那竟是安南歷史最早的小學校。
然後,在臨近台南縣市交界之前,公車右轉,再跑一段便到終點,那是我父系祖父的聚落,據說我是在那裡出生的。

我在那個終點聚落長到三歲,然後遷徙去了西港,不多久,又搬回安南,新家就在11號公車經過的大馬路上,
不過,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我的年輕父母以白手起家的決心離開了老家。
少小讀書我對「村莊」、「村子」這類詞語總感陌生、疑惑,不知那是什麼?
那種包含各行各業、生老病死、蜚短流長、廟宇節慶的生態,之於我是他人世界,
就算偶有造訪也不過是搭11號公車回祖父村子裡去,想來那是我僅僅知道的村子。

或者,搭11號公車到市區裡去,隨人逛民族路、西門路,在石精臼吃些米糕、蚵仔煎、土魠魚羹,
或進大菜市去看花布,聞烏魚子的腥味與銀樓金閃閃的光,想來,那差不多就是我的童年與府城的微薄關聯。

如此,村不村,城不城,我漸漸知曉自己所居之尷尬,也明白台南不是處處都一樣,至少府城和安南並不相同。

13歲我搬家離開了安南,很少再搭11號公車,安南成為父祖的故鄉,可府城並未成為我的故鄉。
18歲離開台南,之後,回來都是斷續,雖是在地,又像外人。某天在火車站,發現11號公車還在,
簡直像從時光隧道行駛而來,機汽車普及讓乘客少得可憐。倒是安南後來出了個台南市長,
區內農地因政治開路而翻身得利,雖說故鄉進步總是好的,但我是連開車回去都認不得在哪裡轉彎了。

這篇文章的緣故,難免起心動念去查11號公車還在不在?在縣市合併後的大台南地圖裡,公車輕旅行,
藍棕橘黃紅綠,竟有好幾個11號,我的方向感不混亂也難,最終好不容易在18號路線圖看到了祖父的村莊名,
我的童年公車如神隱少女電車有去無回,時代愈來愈長,18號公車再往前開了幾站,如今的終點是:台灣歷史博物館。





賴香吟,出生於台南市安南區,生平第一項文學活動是1987年去成功大學參加文藝營,
第一次投稿,得獎了,創作生涯開始了。還沒開始寫關於台南的作品,希望這是個開始。



●2014/10/06 聯合報《文學相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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