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狀態:    住戶編號:4339106
 呆掉了的 Alice~✿ 的日記本
快速選單
到我的日記本
看他的最新日記
加入我的收藏
瀏覽我的收藏
虐與被虐的絕美/鍾文音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暴衝情人,情緒鬆一下/張璇
 切換閱讀模式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篇名: 台南斷想之全景幻燈/蘇偉貞vs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10.13  天氣:  心情:

【台南斷想之全景幻燈】


/蘇偉貞


  穿越(以前沒有的)中華路,右手邊空置的營區,是砲兵學校舊址,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在全景幻燈屋會覺得風景畫有一種很強的吸引力,無論從哪一幅畫觀看都無關緊要,……
從座位上透過一對小視窗可以看見畫面上塗著淡淡色彩的遠方。……
有時候遠方喚起的渴望並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種回家的召喚。
──班雅明〈全景幻燈〉


從座位上透過前車窗視辨深夜的小東路一路西向,兩旁店鋪跌進皺褶光影裡,
直敞寂靜的地平線拔高陡升油清豔藍天空塗料似的,主幹兩側魚骨般新生巷弄,
勾繪著你漫遊欲逆返而行多年後,奇幻手法無縫接軌的回家路線。台南的地理學,我的生活樹狀圖。

感覺這條路像一切正在消失的東西,以2.0影片版方式重新回來,拓寬路面栽植新品種矮鳳凰樹、小葉欖仁,
早年唯一路樹條狀幹皮皴裂剝落老木麻黃連夜被剷除,像掃掉滿地成堆的針狀葉,樹的淘汰史,然後依著小葉欖仁樹群,
路邊攤開始聚合,開始時只有一家有一搭沒一搭滷味攤,不久加入關東煮攤熱賣後,刈包、臭豆腐、小炒嗅聞而來,
最新一攤,燒烤。和其他這城市很多燒烤店一樣,木製日式燒烤車四簷掛著紅燈籠皮上墨粗大字寫著燒烤二字,
假扮古裝郊野客棧酒鋪。對我,這店,視窗外望,一個長鏡頭,尤其雨中,不多的四張矮桌塑膠椅,
枝杈間交錯牽引的電線吊掛葡萄狀燈泡,零餘光照在城市一角暈染澹澹,下雨的夜晚,水氣漂進炭火裡叱地一聲冒起白煙,
畫外音似生意慘淡旁白。聚焦總離不開炭爐時站立專注翻烤雞翅小牛排豬肉起司捲四季豆青椒豆乾竹籤串,
時枯坐的高個兒長身玉立白臉男子,有著一頭濃密黑髮,好可惜的分明很好的男主角模樣,卻成了配角。
如果可能,我會下車去坐坐,他會抬頭或迎上來,微笑招呼道:「姑姑。」我的2.0版小東路續集。

如果略過這路段,再往前,穿越(以前沒有的)中華路,右手邊空置的營區,是砲兵學校舊址,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父親軍旅生涯最後的單位,也因著砲校我們在這條路底影劇三村安家落戶,砲校在1978年他遷,
這塊土地失去了依附能量似一天天歪斜沉默,退往歲月底層,奇怪的是,廢墟反而有了新素材似的圍牆架橋蔓延綻開
成垛成垛茸蒙蔚然的九重葛,葉綠花紫濃豔如油畫,山丘般針狀葉還魂。樹種改變了這條馬路的風景,
舊作畫面藏在新筆底下,一層一層塗蓋前昔,眼前的這張便有如一張偽畫,但同時往日也被真空封存無法被顯影
卻繼續活了下來,不遠的砲校眷舍就是依老形象畫素新編拿回鏡頭權,原地改建以新的面貌回來的影劇三村從平面畫面而立體,
樓影幢幢,像正在放映的變形黑白影片,角色老住戶有遷入有過世留給第二代有賣掉產權永遠的離開影三,
無論選擇哪種劇情,我們其實都像一次次被時間或某種稱之為現代式強制剝離的樹皮,如今千瘡百孔的被看見。
於是,有時候走進新樓座,總能看見某張似曾相識的臉容身影,舊鄰人的摹本,在新情節裡移位,
生活不斷滲入有了自己的影像依照自己的意識表演,你總是很相信,有些情節還真寒磣噓唏荒腔走板,
你們一起長大的同輩或看著長大的小輩,成材成氣的,或過度曝光失焦的江湖鬼混啃老打牌酗酒度日……
集合焊接成一幅幅全景式素描,這個時候,你就會覺得小東路是條長長的視窗,通往記憶庫。
而你總知道,宛如巨型幻燈屋的台南東區,緩慢調整焦距,畫面在眼前放映,一遍遍重回出生之地,如是黑暗中。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賴香吟


  木麻黃沒有了。天地沒了遮蔽,我們好似又住在一片新土上,可感覺卻更乾燥枯萎,
  人沒了樹比螞蟻更赤裸……


看偉貞寫小東路以前是木麻黃,勾起兒時所經安和路上也都是木麻黃的記憶。
台南長大的人對木麻黃多少都有印象。有段時期,彷彿到處都是,不過,也在一段時期,木麻黃從市區集體消失了。

我在安南結結實實上完小學,從家裡到學校,整段安和路,那時,種的全是木麻黃。
說「種」是說快了,應該是說早就在那裡,我小時候覺得這樹有老氣,不僅因為自己年幼,實在是這樹那麼蕭瑟,
樹皮又像老人的手般鬆弛,常常一撕就撕了整片。

土是黃的,溝裡的水是淺的,木麻黃乾乾枯枯的,整個童年空間留在記憶裡因而顯得那麼灰褐,塵與土。
木麻黃長得有點像松樹,卻又不如松樹有綠,沾了灰塵看起來甚至有著燒焦感覺。

童年生活不怎麼精采,每天上學放學走路,每棵木麻黃的間距我清清楚楚,沿途拔幾根那細長下垂的樹莖,
沿著溝紋一節一節剝下它的齒狀葉,再撿拾幾個小小刺刺的木麻黃毬果,幾乎是我的計時器。

校園裡也多木麻黃,若有時間隨長輩往西行去,更多木麻黃。
偶爾出遊去鯤鯓海濱的木麻黃林區,那是童年少數的歡快回憶。莫名所以留了個印象:
小學自然課本裡寫著木麻黃有雌雄異株,也有雌雄同株,這種敘述使我感到非常奇妙,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記錯了,彼時鄉土教育空白,我連自己居住之地原是一片潟湖內海都渾然不知,
要知木麻黃的來歷與特徵是有點牽強。

我要過很久以後才弄明白,木麻黃是能抗風、耐旱的樹種,更重要的是它耐鹽、耐土壤貧瘠,
這是它之所以普遍出現於帶著鹽分之地、由台江內海滄海桑田而成的安南之因。
說得更遠些,它亦是外移而來,甚至跟著安南滄桑連動。
安南新土大約浮於19世紀後半,移民為爭地而砍除原生海岸樹種,
導致後來日治不得不從南洋選來木麻黃廣植海濱,更新了台灣的防風林景觀。

因此,我兒時所見那些木麻黃,搞不好真的有點老了。
它們多半已經高出了房舍,身後的田地已減了鹽分而能種稻,它們已習慣人們在它枝幹上懸掛死貓,
但又開始接受眼前由農業轉向工業的通勤機車潮所給它們帶來新奇的灰塵。

大約是我上到小學高年級的時候,幾個早上,牛奶還沒來得及喝完,聽見外頭傳來不一樣的聲響,
大人們為什麼忽然關心起樹來了?我納悶著出門,放學回來遠遠只覺盡頭天光忽然亮了起來。

木麻黃沒有了。天地沒了遮蔽,我們好似又住在一片新土上,可感覺卻更乾燥枯萎,人沒了樹比螞蟻更赤裸。

撐了一段時日,送來新的樹種:菩提,隔著新的間距,一株一株種下,整條路齊整得像是剛被剪了頭髮的國中生。
對比木麻黃這樣滄桑的詞,帶著梵義的菩提顯得很新奇,菩提枝幹白,葉片綠,也確實改變了整條馬路的顏色。

不過,二、三十年過去,安南變了一番面目,人云亦云「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菩提偈,
現況是被屋舍包圍、來往車塵漫天,難求清爽翠綠,更怪的是它們都沒怎麼長高,使我錯覺菩提樹是長不高的樹種,
哪知路過台南公園,發現其中枝葉遮天的老樹竟然也是菩提,日前據說才過了一一三歲生日。



●2014/10/13 聯合報《文學相對論》

標籤:
瀏覽次數:157    人氣指數:3957    累積鼓勵:190
 切換閱讀模式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給本文愛的鼓勵:  最新愛的鼓勵
虐與被虐的絕美/鍾文音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暴衝情人,情緒鬆一下/張璇
 
給我們一個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