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莫蘭迪的“高級灰＂-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毫無疑問的，西班牙在二十世紀藝術領域是相當的睥睨與自豪。這是因為畢卡索（Pablo Ruiz Picasso，1881－1973）、達利（Salvador Dalí，1904－1989）、米羅（Joan Miró，1893－1983）這三位誕生於伊比利半島上被譽為“三大超現實主義畫家＂的藝術巨匠不單單僅是主宰西班牙以及歐洲，甚至是深深影響了整個世界後世的畫壇（縱然或有疑義，但這樣子說我想應該不至於有太多偏差）。然而在這一股洶湧澎湃的超現實主義浪潮的猛烈衝擊下，是否曾有過足以與畢卡索、達利與米羅並論相提；卻彷彿有些遺世獨立的畫家呢？

這不禁讓我立即聯想到與西班牙相隔著伊比利海（地中海其中一部份）的義大利。這個同樣也擁有著豐富古典藝術寶藏的國度，事實上在二十世紀超現實領域裡也並沒有缺席…這其中又以歐戰期間所誕生，卻只有短暫兩年壽命的“形上學畫派＂尤其讓當代我們有種莫名的悸動與領悟！一個誕生在精神病院病床上的畫派…這是多麼摻和在佛洛伊德潛意識學說下的一場激盪呀？又為何延續發展兩年之後，形上學畫派卻一下子嘎然而止呢？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義大利的一家精神病院裡躺了兩位藝術家病患。一位叫喬治歐．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8），他此前沉醉於浪漫主義，常把想念家鄉的哀思寄托在繪畫中；而另一個則叫卡洛．卡拉（Carlo Carrà），則是一個徹頭徹尾鬧革命的參加米蘭未來主義運動，崇尚工業經濟發展速度的激進份子。看起來志向相差甚遠的兩個人，卻讓緣分把他們一起帶到了神經病院的病床上。經過了幾天幾夜的徹夜交流長談後兩人一拍即合，於是便創立了一個新的畫風：形上學畫派（Pittura Metafisica）。最初以這兩位畫家為靈魂人物所開啟的畫派後來又加入了兩位成員：阿爾貝托．薩維尼奧（Alberto Savinio，1891－1952），基里科的弟弟，他也是形上學畫派在文學與哲學上的顧問；以及這篇文章後段我特別想要講的喬治．莫蘭迪（Giorgio Morandi，1890－1964）。

其實早在這個畫派名稱被確立前，形上學畫派的繪畫風格就已經受到像是叔本華、尼采、魏寧格等哲學家思想的影響。他們的作品往往帶有一種詭怪的氣息，像是在繪製一種屬於他自己的夢境。在這個夢境中，存在著成排的古典建築和殘缺的希臘雕像，生活中常見的物體在這裡顯得不可思議地龐大，而不合理的透視則組裝了整個畫面，並藉此點燃畫作的情緒來產生了一種寂靜又焦灼的感覺。尤其當兩人確立了形上學派的繪畫風格以後，他們就開始嘗試用人偶來進行創作。這種去個性化的表達方式，可以剔除觀者和繪畫者的情感來源，讓對象成為任何人，使作品更趨於理性和哲學性。

然而這樣的繪畫風格後來在基里科與卡拉兩人之間的激烈爭執下而告終。除了因為後來基里科逐漸開始重新投入像是拉斐爾和提香的古典風格，而卡拉則一直企圖樹立自己在形上學畫派中的地位…如此的矛盾在1919年終於如火山爆發般的猛烈炸開不可收拾，基里科發表徹底放棄形而上畫派的“技藝的回歸＂宣言；而卡拉則是以發表名為“形而上繪畫＂的論文集與之針鋒相對，從此之後兩個人便分道揚鑣也宣布了形上學畫派的壽終正寢。（嗯，我想藝術家們似乎天性如此吧？都極為擁躉自己的想法…主觀且不容挑戰的特性方能構築出強烈的個人風格…）

身處在這場短命且以毀滅來終結畫風的環境下，我倒覺得莫蘭迪始終像是一個默默安靜的；既參與其中卻依然保有自我獨行的冷靜旁觀者。在形上學畫派晚期才加入其中的莫蘭迪雖說影響力不及於基里科與卡拉，但相較於他們兩人嘗試著驗證在理性與神秘中展現人類精神世界的遙遠相位，莫蘭迪則更像是打開了形上學畫派的另一道門。對他來說，穿越形而上的路徑不再是從紛繁複雜的各類世俗象徵物中去尋找通道。相反的僅從單一的事物中，就可以反復進入那個關於遙遠而永無盡頭的精神世界裡去遊蕩。

用我們現代慣用的形容來描述莫蘭迪一生的話，那麼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百分百超級老“宅男＂！年輕的莫蘭迪投入短命的形上學畫派陣營那時候已經是基里科與卡拉兩人關係劍拔弩張的時期，等到整個畫派團隊解散後他曾經蟄伏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回到了故鄉波隆那（Bologna）並且在當地大學的美術學院擔任教授。從此以後莫蘭迪一輩子就幾乎都是窩在自己家鄉隱居，終身未婚的他過著像苦行僧般的簡樸生活。至此其繪畫作品便呈現起專屬自己的風格：除了少數幾幅從家裡畫室窗戶望出去的風景畫之外，從此各式各樣形狀材質的瓶子便成為他畫作的唯一對象！是的，莫蘭迪總是畫瓶子。也因此被後世暱稱為“瓶子畫家＂。

除了以瓶子為靜物作畫，莫蘭迪更創造了一種低飽和度並且明度相近的“灰”。這種被後人稱之為的“莫蘭迪色系”成為了他形而上繪畫中最重要的色度特徵，它與莫蘭迪靜物畫中的瓶子形體完美地融為一體，進而形成一種與基里科完全不同的氛圍。在這個氛圍下基里科的神秘不復存在，取而代之是屬於一種低飽和度的孤獨沉思。莫蘭迪也一併使用了形體邊緣模糊化的手法來詮釋這樣引入沉思的途徑，這使得我們欣賞他的繪畫時，也能夠從形體的表像世界中直接進入其隱藏在背後，相對於情緒化的連接。而這樣模糊化的色調與形體邊緣的消融，將引導人類的情感進入一個抽象化的形而上世界。於是，在這裡所呈現出來的是：一種關於顏色與形體對精神主體的暗示性，且從而進入了一種寧靜之淵。

我覺得莫蘭迪的畫就像是一個久遠古老的幽靈。如果說作品是藝術家精神的外在表像的話，那麼莫蘭迪持之以恆的灰色靜物則成為他自己內在的藝術意識。他的靜物畫中不會出現活的物體，無論是假花還是器皿，瓶子與罐子它們總是無生命之物。我覺得這就是一種從生命的視角來探索“無生命”的形而上思考。它呈現出一種純粹的靜，萬物都在記憶或情感的深入細膩中發展變化。這樣的畫面從莫蘭迪深沉的冥想中產生，也引誘著我們進行同樣的冥想…寫到這裡，腦海裡不禁開始思考著一種假設：形上學畫派是不是天生就該註定壽命短暫呢？嗯…我想這是很有可能的。形而上的哲學觀扮演了孕育基里科、卡拉與莫蘭迪藝術歷程的培養皿，雖然最終他們都各自朝向自我意識的發展途徑，然而這就像蟲蛹最後蛻變成蝴蝶，最終的形體終將大異於初始且更加璀璨。倘若形上學畫派一直延續成為主流之一，那麼今天我們也就沒有這般屬於莫蘭迪的、完完全全純粹的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