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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在托爾斯泰墓前/歐茵西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1.24  天氣:  心情:

  他努力從科學、哲學、藝術尋找答案,渴望淨化心靈,追求存在的永恆價值,
  最後承認人性卑微軟弱,唯有放下私慾,仰賴宗教教化、無限的善與愛,才能無所悔憾,無所畏懼……


文/歐茵西



(圖一,白樺林蔭道,伸向幽遠深處,是托爾斯泰墓地。)

去過俄國許多次,每回必訪莫斯科市區托爾斯泰(1828-1910)故居,
看他親手縫製的長靴、晚年代步的腳踏車、庫房內的農具,並登上後院小丘,
在那張他常久坐冥想的長凳上靜默片刻,心中縈繞他對生命意義的省思。
經數十年探索,1910年10月28日,托爾斯泰離家出走,11月7日(西曆11月20日,註)病逝在外。
依其遺願,葬在祖傳莊園「明亮的草地」(Yasnaya polyana),是蒼蔥大樹下小草覆蓋的一方土堆,
沒有墓碑,沒有碑文,沒有十字架。為瞻仰這座墓園,今夏(2013年)我重訪俄羅斯。

(圖二,托爾斯泰墓是一方土堆,沒有墓碑,沒有碑文。)

Yasnaya polyana在莫斯科南方約200公里的圖拉(Tula)省,占地遼闊。
進入大門,左側是一座很大的池塘,正前方兩排參天白樺伸向幽深遠處。
莊園解說員問有何特殊要求,我說:「墓!那是我唯一的目的。」她輕笑:「當然,訪客莫不為此而來。」

白樺林蔭道半途中,我們右轉,先參觀了他的宅邸,一棟兩層樓白色木屋。
侷促的臥室裡,狹窄的床,衣櫃門上掛著一件灰白色「托爾斯泰衫」──
圓領、套頭、繫以腰帶的農人裝,見證他中年以後,力求返樸歸真的道德追求。
書房內,托爾斯泰伏案寫作的桌椅又矮又小,不知當年他如何擺放動輒百頁千張以上的文稿?
書櫃中見有三本中文《老子》、《道德經》。
托爾斯泰不諳中文,但俄國的漢學研究歷史悠久,不少漢學家中文說寫流利,
中國詩詞、古典文學、孔孟老莊眾家的俄文譯介,質量俱佳。
托爾斯泰很早便對中國的文化與哲思發生興趣,他深度閱讀,俄文以外,也讀英、德、法譯本,
特別推崇孔子、老子,日記中寫道:「我讀孔子,體會越來越深刻。
他相信人性善的本質,崇尚禮儀、理性、智慧,道德高度非同尋常。」

對老子的自然、無為,印象尤深,曾寫文闡釋〈老子學說真諦〉,編《老子語錄》,譯《道德經》部分章節。
西方作家中,似乎沒有誰像他這樣熱切關注中國文化,並實踐於生活之中。
在《戰爭與和平》(1867)、《安娜‧卡列尼娜》(1877)、《復活》(1899),以及許許多多文章裡,
托爾斯泰譴責戰爭殘酷,也反對以暴制暴,「以真理之名訴諸暴力,一切便都只是謊言。」
認為世間名利自私愚昧、上流社會虛偽庸俗,司法黑暗、社會不公不義,不斷自問:
「生活的目的何在?什麼是我生命的意義?我應當做什麼?」

他努力從科學、哲學、藝術尋找答案,渴望淨化心靈,追求存在的永恆價值,
最後承認人性卑微軟弱,唯有放下私慾,仰賴宗教教化、無限的善與愛,才能無所悔憾,無所畏懼。
1880年以後接連發表〈懺悔〉、〈我的信仰〉、〈人為什麼而活〉、〈人需要多少土地〉、〈論生與死〉、
〈何謂藝術〉、〈宗教論〉、〈我不能沉默〉……,都引起廣泛回響,
讀者景仰他並非只是傑出的故事敘述者,更是偉大的思想家。
實際生活中,他厲行簡樸,下田耕作,素食,關懷農民窮人,反對土地私有,
並積極考慮放棄財產,遂與妻子索菲亞時生衝突,互相猜忌。

索菲亞(1844-1919)父親是皇室御醫,母親娘家乃「明亮的草地」鄰近地主之家,與托爾斯泰早已相識。
索菲亞接受良好家教,17歲(1861年)中學畢業,通過莫斯科大學入學試,這在當時格外不易。
她容貌秀麗,聰慧細膩,富藝術天分,擅繪畫,彈一手好鋼琴,婚後縱使家務繁忙,時常坐下彈奏巴哈、舒伯特、
貝多芬、海頓、莫札特……,常聽音樂會,觀賞歌劇,喜讀哲學、文學,寫過詩、中篇小說,
而且擅長刺繡、織毛線、裁剪衣服。方才參觀的宅邸陳列多件她的手工藝品、編織物和小孩衣服,
式樣、色澤都極精巧,令人驚異讚嘆。1862年,索菲亞年方18,與34歲已有文名的托爾斯泰結婚。
同年便開始以日記詳實記錄與托爾斯泰半世紀的生活點滴、兒女的成長、托爾斯泰的寫作過程與思想演變、
夫妻之間的愛與怨。她心思細密,觀察敏銳,下筆率真,為世人留下一份珍貴的文學遺產。

婚後十五六年間,他們感情融洽。
日記中,索菲亞寫道:「不可思議的幸福,丈夫十分愛我,我為他而活著。」
托爾斯泰說:「像我這樣幸福的丈夫,百萬人中只有一個吧。」

「我感覺強大的、創作偉大作品的力量,全心投入寫作,從不曾如此沉靜專注,如此開闊自在。」
1863年,動筆寫《戰爭與和平》。同年,他們的長子誕生,索菲亞一共生下十三名子女,五名先後夭折。
年輕的索菲亞挑起龐大家業的管理之責,照料丈夫兒女,並為托爾斯泰校對、謄寫文稿、接洽出版。
文學界常提及她一再重謄《戰爭與和平》的佳話,事實上,托爾斯泰大多數作品,甚至〈論生與死〉、
〈何謂藝術〉、《復活》等等後期之作,也多是仰賴索菲亞謄寫和校對。

「我熱愛這份工作,愛小說中的人物,與他們一同生活,注視他們的愛恨和成長,就像他們活生生站在我眼前一樣。
……參與這樣偉大的創作,充實了我的生活。我沉浸在詩一般的境界裡,似乎也變得更聰明了。」

但約二十年後,索菲亞越來越不快樂。「我曾經幸福,現在守著孤燈,哭我們逝去的愛。
他充滿宗教情懷,要求自我完善,卻常常與我因小事不快,對我、對孩子們冷淡。
我的心像刀割般疼痛,祈求上主賜我死去。沒有他的愛,如何能活?」

此時,托爾斯泰已因《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名滿天下,擁有人們夢寐以求的世俗價值:
貴族身分、龐大產業、國際聲譽,卻深感自己奢侈的地主生活與生命的終極理念相去甚遠,
充滿謊言和矛盾,為此情緒低落,索菲亞無法理解。

「他的精神產生轉變,希望過清教徒生活,要交出財產,要接近人民,我和孩子將立即陷入貧困,
我要負擔家計,孩子們不能接受教育,我不明白這些改變是為了什麼。」

1883年底,托爾斯泰聘一名年輕人契爾特科夫(V. G. Tschertkov, 1854-1936)為助理,
協助處理著作出版及其他瑣事。契爾特科夫出身富裕,崇拜托爾斯泰的信念,願放棄看好的前程,追隨托爾斯泰。
從此師徒二人形影不離,托爾斯泰對他信任日深,索菲亞傷心痛恨,夫妻間裂痕加深。
1910年7月22日,托爾斯泰刻意隱瞞索菲亞,簽署了一份遺囑,將所有作品、手稿的編輯與出版委託給契爾特科夫。
10月28日凌晨五時,留書妻子:「……再也不能在豪華的環境生活,生命最後的日子我要安靜幽居,請妳諒解。
若得知我在何處,也不要來找我。」在家庭醫師和小女兒亞麗珊達陪伴下,托爾斯泰離開了莊園。
當時已是北國深秋,他不敵風寒,病倒在阿斯塔波瓦(Astapova)小火車站。
10月31日晨,索菲亞趕到,被自認最了解托爾斯泰信念的人們拒在門外。
七天後,醫生讓索菲亞入內,「他已奄奄一息,動也不動地仰面躺著,雙眼緊閉。
我俯在他耳邊,輕聲對他說,愛他到底,回答我的是兩聲嘆息,然後一切沉寂……」

1910年11月7日,托爾斯泰逝世,享年82。

11月9日,舉行葬禮。索菲亞的日記中斷多日,這一天則寫下寥寥數語:
「得知他出走,我痛心絕望,跳進池塘,家人把我拖拉起來。何必多此一舉呢?」
11月29日再記:「難以忍受的痛苦、良心的責備、對丈夫的思念,重壓我虛弱的身體,活不下去了。」

1919年11月4日,索菲亞逝世,在世75年,葬於家族墓園。最後日記中,她說:
「但願人們寬容我少女時候起,瘦弱的雙肩擔負一位天才和偉人妻子的使命,那可能是我所不能勝任的。」


註:1918年2月1日起,俄國通用西曆,俄曆與西曆相差13天。



●2014/01/24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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