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於世，從生到死不過數十年，多者百餘年，實在短暫簡要，較之宇宙之浩瀚無限，猶如滄海之一粟，卻是許多複雜事物的組合。有時充滿意外的驚奇，也涵蘊許多無法理解之變化；有時則是遭遇莫名的苦難或不幸，讓我們真希望它們未曾發生或者可以重來。人生似乎是你越害怕的，它越衝著你而來，它就是如此荒謬與無奈，有時很想有人能清楚的告訴你答案，卻偏偏每個人對此亦是所知無幾，只能帶著一樣疑惑的眼神以及認命的態度，天天如鐘擺一樣的搖來盪去，在勞苦與虛空之間往返，週而復始，直到人生劃上休止符。然而春去秋來，一代結束，一代又生，人生真正的意義是什麼呢？我們又如何看待、面對人生中那未知與飄渺的命運呢？   

那年我不過十歲，對世事尚是渾渾噩噩，莫名所以小小的年紀，下面尚有三個更為年幼的妹妹，然父親年紀輕輕方才三十出頭，竟已要撒手人寰，徒留孤兒寡婦五人嗷嗷待哺。對此，親友鄰舍不忍卒聞，聞之亦無不唏噓……此後，整個家族愁雲慘霧，似乎一直擺脫不了那接踵而來的厄運，我也被命運的無奈逼得不得不來思考人生中種種的問題。

記得父親過世後沒多久，哀傷的氣氛尚徘徊在整個家族之間，自己的一個親姑姑竟又自殺身亡……某天睡到三更半夜時，我忽聽得有人暗自啜泣之聲音，原來祖母竟躺在旁邊一直哭泣；豎起耳朵，細聽後了解大概，發現當日下午，我才誤打誤撞的到這位姑姑家去玩了一會。當晚我躺在床上，還天真的想：為什麼她這麼傻？有什麼苦衷為什麼不跟我講？其實我小小年紀，又豈能了解大人的煩惱世界，又有何能力去解決？此後，家族中無論大小便常到廟裏請人做法，而原本齊整的三合院不知怎的打掉一面牆，冬天時颼颼的冷風從那裡刮進來，侵人心骨，更增寒意。後來才知道那叫「改運」──為除掉家中的晦氣與不祥。然而有用嗎？「因我所恐懼的臨到我身，我所懼怕的迎我而來。」有時候，當獨自一人躺在床舖上休息，在半寤半寐之間，總覺得有人在我四周走動，叫人寒毛直豎。過了沒幾年，想不到我的一位親叔叔又意外身遭橫死。這些接連不幸的事件猶如一層又一層的巨大陰影，籠罩在每個人脆弱的心靈上，驅之不去……因經歷過這許多困苦莫名之事，雖然從小逢年過節便跟著長輩拈香祭拜神靈、祖先，但心裏很清楚：縹緲鬼神何能信靠，一切只能相信自己，自己的家族不是最好的實例嗎？

由於父親早逝，家無恆產，幼時家境實為不佳，然母親仍費盡心力讓我進了南部一所有名的私中，看是否能藉此改變家中的命運。我倒也沒讓她失望，漫長的三年，不分寒暑日夜埋首苦讀，除了功課以外，其他實在一無所知，天幸後來考上了師專，得以公費讀書，減輕家中的經濟負擔。民國77年師專畢業後，我被分發到南投縣的一個偏僻小鄉鎮──××鄉；但說被分發，其實嚴格講，是自己自願來到此地。

因就在師專畢業前，選填自願的前一天晚上，無巧不巧的，我做了一個甚為奇怪的夢──夢見一條蛇對我說話，並問及南投縣──這個當時我極度陌生的縣市。由於向來只知讀書，涉世未深，見聞極少，我對社會常識之認知，無異井底之蛙，當時連南投縣相當繁榮的草屯鎮與埔里鎮均未曾聽聞，對南投的情況更是所知無幾。隔天稍微詢問了一下同學，知道南投縣滿佈崇山峻嶺，交通相當不便，登時心頭一涼，大為猶疑卻步。只是無風不起浪，人生中豈有如此湊巧之事，就在選填自願前，做了如此一個怪夢。只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依選填順序，將南投縣作為第5自願，而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填寫了離家鄉比較近的其他縣市，如嘉義、雲林等縣市。但這也是最後一個分發自願，代表我仍然不大想去那個我感覺既陌生又遙遠多山的地方。

然冥冥中實有安排，分發結果我仍是莫名其妙的來到南投縣。印象中，當年同一屆來到此地的同學，只有兩個，一個是歸心似箭的回自己的故鄉；另一個我卻是忐忑不安的離鄉背井。然既來之，則安之，也摻雜著探險的刺激心情，猶記得當時我在日記中賦詩一首：一心懷志闖天下，隻身負笈入窮荒，雖明鬼神示怪奇，硬試休咎探謎底！認為這一切的答案惟賦「神」一字可解。只是由於從小所遭遇的事情甚多，嘗盡人間冷暖。我一方面認為凡事須靠自己，不要希冀別人的憐憫；另一方面又認為許多「人封的鬼神」，並非真神，宇宙如此浩瀚無垠，稼穡、寒暑、冬夏、晝夜卻又有秩有序，冥冥中應有一位宇宙之主宰，是祂創造管理天地萬物，並暗中鋪排人之一生，如此方為真神。只是我當時並不知其名，當然我沒有老子的睿知洞見稱祂為「道」，只好稱祂為「神」。

一年中，我以朝聖般的虔誠肅穆，懷著不安、期待又歡喜的矛盾心情，總以為會發生奇妙之事，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天過一天，太陽升起又落下，沒有什麼新鮮的事，有時社會上突然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眾人議論紛紛，登上新聞頭版好幾天，卻哪知以前這事早就發生過了，即或不然，數年後這事雲淡風輕，又有誰會記念呢？實習一年後，遠至金門外島服役近兩年，看遍軍中形形色色的人，也經歷無數大小事，已非當日吳下阿蒙，然對人生仍感迷惘。退伍後，我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血氣方剛，對人生滿懷鬥志與理想，白天上班教書，晚上一心準備插大考試，早已忘記當初為何來南投縣這件事，也無暇思索人生與鬼神的問題。就在此時，想不到幾年前那位未識之神，一如清晨的日光，準備從高天臨到地上，要照亮我這坐在黑暗中死蔭裡的人，把我的腳引到平安的路上，使我得以認識真神。

由於我從小對人生之事便開始思索追尋，那時我租房子在一位同事的家裡，透過她接觸了某種宗教信仰，且第一次參加，便非常聽話，不多作考慮，依他們的規矩接受了某種宗教儀式；然同時又另有兩位年輕男同事向我傳揚福音。只是在自己當時的想法裡實在認為兩者並無差別，好的宗教不都是勸人為善嗎？相信什麼還不是都一樣！而且他們的教義裡也的確有許多地方極為相似。然暗地裡，我對教會的福音竟似一直有一種排斥、抵禦的念頭，連我自己也不知為什麼，儘管與我接觸的那些人皆是那麼誠懇又和藹可親，並無差別，但後來我也明白這是因為什麼緣故。

有一次我受邀參加一次福音聚會，內容相當精彩，記得我當場還寫下筆記，甚至有幾個故事讓我感動得留下眼淚，邀請的人或暗中觀察我的反應，歡天喜地的以為我應該願意受浸了！想不到我仍是沒給他們好臉色看，只是冷冷的回答一句：「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我會自己看，你們不要再跟我講了！」這種無禮傲慢的情況也不知有幾次，比起另一種宗教，我首次接觸時的聽話順從，真是天壤之別。就這樣，我一邊準備我的插大考試，另一邊我也常常隨著那位女同事接觸研究他們的教義；至於教會的福音，因為有兩位弟兄也是自己的同事，總不好意思對人不理不睬，偶爾也會參加他們的活動邀約，但我始終對「祂」抱著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如此藉故推託，經過約有九個月的時間，有一年春假，他們想借我一本書回家看，就其內容的高深而言，依照當時我的情形與程度是絕對看不懂的，也讀不下去。因後來我又重新看了一次，我很訝異他們當時怎敢借我這本書看，也不怕我看了，對他們這些人更生反感。

但凡事真有祂的美意。我這個人脾氣雖然有些硬，但也有個好處，就是答應別人的事一定做到。我將此書借回家後，記得整個春假有空時就在看書，因為整本書相當厚，將近四百頁。然讀起來真的味同嚼蠟，實在枯燥乏味的看不下去，但為了信守承諾，還是咬著牙把它看完了！然真的──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其中有句話──「忠心固然不易，失節也許更難」，讓我覺得意味深長；而且當我讀到另一段話，提及主角因為信仰的關係，被當時的共產黨關在監牢裡二十年，之後留下遺言：「基督是神的兒子，為人贖罪而死，三日復活，這是宇宙間最大的事實。我信基督而死。×××」當時我躺在床上，極不明白怎會有人因信仰而死掉，因我們大多數人的觀念，既是神，祂不是應該賜人福利平安嗎？怎會有人為了信神而遭此厄運，登時竟覺得似有一陣電流通過全身，也讓我覺得非常怪異。

只是人非常的健忘，即便有了這些奇特的經歷，我還是不覺得祂與我有什麼關係，也不想去多加瞭解。回到南投後，由於教會就在我租房子所在的斜對面，我拿著書，心裡打定主意，歸還後馬上離開，一刻也不要多待，因我總感覺教會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地方。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人生中的一切真的不在於那定意的，也不在於那奔跑的，只在於那施憐憫的神。我竟然在那一天受了浸，而當晚我也立刻推辭了另一個宗教的聚會，因我並不想腳踏兩條船。只是我的個性相當果毅堅決，喜歡真實而厭惡虛假的事物，一切宗教外在的儀式、規條若缺乏內在的實際，並無法把我限制捆綁。我在心中暗想：若這是一位假神，我一樣照常把它丟棄，因若是假神，能耐我何。因此在當天睡前，我向這位神也有一個禱告，因當時不太會禱告，也可說是向著祂的自言自語，我也不知祂會不會聽，或者不確知宇宙到底有沒有祂的存在。其大意有兩點：一是希望祂自己證明祂是真神，二是拯救我脫離黑暗與死亡。總之，我認為若宇宙中無祂，那禱告絕對不會起任何作用；若有祂，卻是一位假神，那我仍然不信，儘管我已經受浸了；若祂是真神，更沒有什麼好怕的，難道一位真神竟會害人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