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一年後

　　這一年中我做了許多事。

　　第一件事是到學校辦理休學。

　　在醫院躺了兩個月，終於可以出院。我很認真努力地做復健，只求讓兩隻腿可以再走路；醫生說我的左腿沒問題，但右腿膝蓋卻無法再做劇烈運動。我知道這是我應得的，我沒有爭議，只是每天到醫院練習走路。

　　在我復健的兩三個月裡，潔來看過我兩次，很好心地告訴我黃蕾適應新環境良好，已經出了院住到潔那裡去，潔正為她辦美國簽證、找醫院，打算短期間內帶黃蕾到美國去住一段時間。

　　對於此事我也無法有爭議，潔正做著大家原本該做的事，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黃蕾應該早就在美國了。

　　過了一個月，潔和黃蕾到美國，我沒有機會見到那新人格，也沒機會向小翼說一聲對不起。

　　經過半年的物理治療與復健，我的雙腿終於都可以走路了。

　　此時的第一件事，是重新拾起課本溫習功課。我決定了，當初之所以會唸心理系就是想將小翼的病情搞清楚，但我一直沒將注意力放在課業上，既然小翼發生變動，我能為她做的，就只剩下成為一個好的心理治療師，將來或許有機會可以幫助她。

　　現在只剩下一件事沒有解決，靜蓮。

　　我的日記本裡好久沒有出現這個名字。靜蓮，每當小翼有事我就會忘記她的存在，但她從未抱怨過，總是像她的名字一樣安靜地等我，雖然我知道好強的她一定偷偷哭了好幾回，只是我沒有辦法將我的心與感情分一點給她。

　　我從未要她別等我，因為我很自私，我希望被小翼傷害之後還有人可以讓我回去，那就是靜蓮。我希望我的慾望找到出口時我才會去找她，但當我可以獨自生活時我就不記得她，我真是爛得可以！靜蓮不應該再為我浪費時間，她值得更好的人。

　　我到學小宿舍找靜蓮，她看到我站著沒依靠拐杖有些驚訝。

　　『森，你可以走了，那麼快？我們一個月沒見而已。』

　　『很多事隨時在改變，有時候一個不注意，身邊的事全都變了。』

　　『你今天……找我有事嗎？』

　　『靜蓮，我想告訴你，我變了！我正在準備考轉學考，從今後我該為自己而活，你也是。』

　　靜蓮一下子變了臉色，蒼白著臉，輕聲問：

　　『森，時間到了嗎？』

　　『靜蓮，我是個很差勁的男人，你不應該再為我浪費時間，你值得更好的人。』

　　靜蓮的淚掉了下來。她慌張地抹去淚痕，笑著說：

　　『我這學姊真沒用，竟然從沒辦法讓你愛上我分毫，我心理系白讀了！啊！風沙好大喔！我眼睛都進沙了！』

　　我不敢動、不敢上前去抱住現在讓人疼惜憐愛的靜蓮，我克制住心中的那僅存的感情，淡淡地說：

　　『那就這樣吧！再見。』

　　靜蓮沒有等到我的擁抱，她非常清楚我不會再為她做什麼，我是真的想離開她。她向後退了兩步，流著淚，擠出笑容。

　　『再見了！森，我會永遠記住你的，請你也不要忘記我。』

　　我迅速地轉身便走。我明白此時此刻我只能像逃跑般地離開靜蓮，我再也回不去了！那溫暖的懷抱、那曾滿足我的肉體，為了小翼，我必須放棄。

　　放棄感情是有代價的，我專心讀了幾個月的書，終於讓我考上台大心理系，距離小翼又更近了一步。

小翼

我愛你

10/10/2000

標題：孟星

　　開學後過了幾個星期，學校舉行迎新舞會，由於我是轉學生，班代表認為我該一起去參加舞會。

　　在舞會上可以看見平常看似保守的學生們放開來跳舞，我也漸漸習慣台大這所學校。

　　忽然從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平常善於打聽的副班代立刻前往瞭解；五分鐘之後他回來向我們宣佈：

　　『大會報告：聽說企管系的系花已經進入會場，引起男生們一陣騷動與不安，對於企管系系花有興趣者請立刻到飲料桌前集合。』

　　『聽說那個女生不只人漂亮，還很會跳舞呢！』

　　『不只！她還很有個性。聽說很多人追她都被拒絕，當中有成績好的讀書代表、運動健將、還有才子型的，全都被她拒於門外。』

　　『不知她喜歡什麼型的男生，像森這樣又高又帥的不知她會不會在意？』

　　『不試試怎麼知道？森，你就當做一場實驗，去為我們當白老鼠吧！』

　　『我才剛轉學過來就要我去做白老鼠，會不會太惡劣啦？』

　　一群心理系的男生將我往飲料桌推去，到了人群前頭，我沒有煞車地往前衝去，一個琅傖我差點跌到地上，還好身邊有人將我扶住，我慌忙地直說謝謝，站好之後我定睛一看，一個美極了的身影進入我的視線。

　　她有著大約167cm的身高，身材婀娜有致，一頭捲髮散落在肩上，一張鵝蛋臉，五官有七八成神似小翼，卻更為奔放與明艷，氣質吐露著倔強與不羈。

　　我有幾秒鐘是無法動彈的，她……好像小翼！更正確的說，是好像安祖在小翼的身體裡。她的神情動作與氣質像極了安祖，五官卻像極了小翼。我有種魚與熊掌兼得的喜悅，就是她！在小翼不在台灣的時候，我就要她陪在我身邊。

　　這時我才發現剛才攙扶我的人是位女孩，她跟剛剛那位美女比起來就略顯平凡，但看起來和善可親得多。

　　『同學，謝謝你，要不是你我一定會出糗。』

　　我忍不住去握住她的手，向她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心理系二年級的森，我剛轉學過來，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還請你指教。』

　　女孩掩不住驚喜，笑著回應我：

　　『你好，我是企管系二年級的雅雅，很高興認識你，那位讓你目不轉睛的美女是我的同學，孟星。』

　　我沒有放開手的念頭，卻還是朝孟星點點頭。孟星看著我牽住她同學的手不肯放，臉上的表情顯得詭異難讀，她不屑地轉過頭去不理我。我心念一動，彷彿明白了什麼，我笑了，隨即放開一直牽著雅雅的手。

　　孟星是在乎我的，自從我出現之後，她就一直注意我的一舉一動。這女孩的心思其實很好讀，她希望她在乎的人心思一定要一直放在她身上，不然她可就要生氣了！

　　我又朝孟星笑笑，這次她終於笑了，那笑容，好美！好像小翼的笑容。我思念了一年的笑容，此刻就在我身邊綻放，我要擁有她，一如我要擁有小翼一樣。

　　我開始出現在孟星會去的地方，企管系館、餐廳、小店、宿舍門口，靠著雅雅的通風報信，我逐步掌握到孟星的行程。

　　我會假裝與孟星不期而遇，然後故意不叫她的明字而改叫雅雅的名字，我刻意與雅雅聊得熱絡，眼睛卻一直瞟著孟星。我對孟星笑、我對孟星放電，我買雅雅的早餐之餘也買了孟星的早餐。

　　雅雅早知道我的用心，於是刻意在孟星面前講我的好話。

　　『孟星，你看心理系那個高高的男生又來了！』

　　『雅雅，他是來找你的。』

　　『對呀！他是來找我啊！他都來問我你喜歡什麼？喜歡吃什麼？喜歡喝什麼？都是問我關於你的事喔！』

　　『最好是啦！看他一副想追你的樣子。』

　　『他才不會追我哩！他心裡早就有喜歡的對象啦！你吃了人家買的早餐，怎麼還不知道人家的心意啊？』

　　『早餐不是你買的嗎？他怎麼知道我要吃什麼？』

　　『喜歡你自然就會知道囉！他雖然也有買我的，不過他從不問我要吃什麼呢。』

　　孟星是被捧在掌心呵護長大的公主，這樣的紅花一定要有綠葉陪襯，我知道這點，便紅花綠葉一起討好，由孟星身邊的好友替我說好話會省力得多。

　　『森要是喜歡我，為什麼不自己來告訴我？』

　　『你大小姐一副酷樣，有哪個男生敢親口向你告白呀？』

　　『反正他這樣沒誠意！人不親自到，當然會拒絕啊！』

　　『也就是說森只要親口向你表白，你就接受囉？』

　　『……不知道啦！』

　　當雅雅向我敘訴到這裡，我已經確定我即將可以追到孟星。可是還不夠，如果是小翼，我會怎樣向她告白呢？一定要轟轟烈烈、眾所皆知，讓大家都知道這女孩是我的，讓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表白方式。

　　我向雅雅說：

　　『再過一陣子，我就會親自向孟星告白，你不用再幫我說話，謝謝你。』

　　然後我送了她一份大禮，以報答她這陣子幫了我不少忙。

　　我知道我這樣不好，可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是不愛嗎？我決定再過一陣子再開始追求孟星，現在我要觀察她是不是已經非常在乎我了？

　　現在，曖昧不清的狀態才是最美的。

小翼

我愛你

11/28/2000

標題：再會                         

小翼從美國回來，她約我見面。因為，她終於想面對，她以往不想知道的過去，我代她看到的過去。

小翼走進餐廳的時候，原本陰暗的天色似乎放出光明。

一年多了，這麼長的時間沒有看過小翼，雖然最後一次看見的，是安祖存在於身體裡的小翼。

小翼，還是，留著一頭金棕色的長髮，脂粉未施的臉龐依然光滑白晰，以一副眼鏡掩飾她心中的不安、疑慮，從眼神中被看出來。

『森，好久不見！應該說從未見過，你好嗎？』

那甜美柔軟的聲調，是我苦苦思念四百多個日子的源頭。

我激動，幾乎哽咽、無語。再會小翼。

看著她坐下，看菜單，點了熱拿鐵。粉色套頭毛衣裹著她玲瓏身軀，低腰牛仔褲隱約露出股溝，手上掛著六枚戒指，右耳別著銀質耳扣，腳上的尖頭靴不時踢到桌腳，優雅又瀟灑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抬眼看著觀察她的我。

這是全新的小翼，融合原本的小翼、安祖，化成一個全新的、完美的小翼。

她雖然怕我，卻又有勇氣凝視我；她的穿著打扮充滿個性，卻又盡顯女性魅力；她不再喝黑咖啡，卻一樣討厭吃甜點。

『你就是最新的人格，是嗎？小翼，還是妳有自己的名字？』

『你完全明白我們的事，叫我黃蕾吧！我不習慣別人叫我小翼。』

『你是一個完全不同於小翼和安祖的人格，我很高興認識你。』

『森，你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到底想要什麼？』

『想讓妳知道，妳應該知道的事。黃蕾。』

『如果我說，我不想知道呢？』

『不！妳想知道。否則妳不會主動約我，今天，也準時赴約。』

『你唸了那一年多的心理系，果然有學到一些東西。森，我已經決定，不管面前是什麼，　我都要看到、聽到、感覺到。』

『是嗎？妳成長的速度，出乎我意料地快。黃蕾。』

『既然我來了，就打算知道你所知道的，森。』

她真的很勇敢，以往的小翼根本不會想面對，橫阻在眼前的壓力、

我眼前這個黃蕾，已然不被我掌握，她的模樣如此熟悉，靈魂，卻又如此陌生。

一直談到餐廳打烊，我載著黃蕾到陽明山的茶坊，繼續，到夜深。

『森，你不打算找一個固定的女友嗎？這樣生活，不累嗎？』

『我一直在等妳，我的生活一直是這樣，怎麼會累？倒是妳，從來不曾經驗愛，不遺憾嗎？』

黃蕾看著我，表情有一股不馴、輕篾；她會反擊我，我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驚訝感，心跳，劇烈。

『如果你認識的是現在的我，你還會如此愛我嗎？森。』

她無畏地凝視著我，眼神銳利。

我面前的小翼，是我從未見過的小翼，自主自在而任性，靈活刁鑽又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把抓住她，生怕她從眼前跑掉。

如果，三年前，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這個小翼，我，會不會，愛上她？

準備了一晚的思緒，全盤皆亂。

『我，不知道。』

『你不會！你愛的是那個軟弱癡情的小翼，不是我。』

我望著她，驚疑她竟擅於控制場面、控制我、及我的情緒。

『妳知道嗎？現在我想狠狠親妳一口。』

『你敢嗎？森，你想碰的是我，還是這副身體？』

我撲過去抓住她的肩膀，就要親吻她，卻看到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一股狠勁射出。

『妳不怕我強暴妳？』

『你不會，你還愛著你的小翼，但不是我。』

我笑了，忽然放鬆心情，她真的太有趣，值得我重新研究；或許，值得我重新愛上。

我放開她，重重呼了一口氣，笑開懷抱。

『妳真有趣，我要重新評估妳。』

『你想吻我不是不可以，可是，我喜歡有感覺的吻。』

『妳還是處女吧？』

『不關你的事！』

我轉頭看著黃蕾，羞紅的臉上卻帶著倔強。

她竟然會與潔在一起？看來她從沒有碰過任何男人。

『我有點亂了！安祖跟我，做過很多次，一樣的身體。但妳的靈魂，還是處女。』

『齷齪！別再提起這事。我才不會碰你！只有安祖才會要你。』

我又笑了，她真可愛，我喜歡她。

『好，我要重新認識妳，我不會再提那些事，可是，我還是要寫出來。』

『可以，但是你要付出代價。我要知道關於鴻的事。』

協議達成了，我，跟小翼，不！全新的小翼。黃蕾。

載著黃蕾下山，到她住處樓下，雨，越下越大。

『合作愉快，黃蕾。』

『合作愉快，森。』

我伸出手，等著黃蕾握手，這合作案就此生效。

她卻將手伸到我下巴，將我的臉挪到她面前。

『別動，讓我看清楚你的樣子，整晚我都沒看清楚你，是什麼樣子。』

我的心，竟然重重跳了一下，我聞到她身上，一種混合多種自然果香的味道。

『你說，接吻是什麼感覺？』

『妳想試嗎？』

她的唇湊上來，在我唇上碰了一下。

『試過了！』

她俏皮地笑著。

我卻恍若失了魂，可惡！我愛上了她，這黃蕾。

她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掉。

小翼

我愛妳

對不起　我卻又愛上全新的妳

12/20/2002

標題：妳不恨我                      

終於妳接了我的電話，告訴我，妳不恨我，只是遺憾沒有早點遇到我，否則妳會愛我。

是誰教妳這麼說？這麼輕意，就瓦解我的恨意。

今天開車到妳住處附近繞幾圈，想知道妳平時走哪條路到捷運站？想知道妳會在沿路上停在哪裡？看看店家的櫥窗，或者，進去買些什麼？

這就是妳選擇的生活，隱身在老舊的住宅區裡，忍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噪音與油膩，還有妳敏銳的嗅覺最無法忍受的，所有人間居住的味道，以及俗麗的茶仔間外拉客的年華老去的女人。

我一直想著妳躲在這裡的原因，潔為妳打造的天堂，妳說不要就不要，在這樣輕意就可以感受到生命力的地區，妳是不是得到妳要的了？

我坐在公園的椅子上，細雨打在身上，我想著妳會不會到這公園來散步，還是妳根本不曾來過。

我到溫泉博物館參觀，聞著硫磺的味道，空氣中的濕熱，讓我想起妳曾不曾到這裡來過，妳常泡溫泉嗎？還是妳依舊是怕髒怕陌生人的眼光？

晚上我開著車子在路上，放的CD是妳最喜歡的王菲精選集，妳常常哼的唱的，我忍不住又想起妳唱歌的表情。

就這樣播了今天第二十四次給妳的電話，妳竟然接了，然後告訴我，那些話。

我把車停在民生西路上的某個地方，熄火，流下兩年多不曾流過的淚。

小翼，如果妳願意愛我，這一生，我夫復何求？可是我等的，不是妳虛偽的敷衍，是妳真心地，愛。

小翼

妳不恨我

我也不恨妳

只有愛是永恆

我依然愛妳

12/21/2002